關健試著往空閑的帳篷走去，他也清楚這裡到底屬於什麽地方。

　　關健不善言辭，平日裡除了妹妹幾乎不說話，也就在隊長面前說上幾句謝謝而已。可不交際並不意味著他傻，關健何嘗不知道這裡是老兵們的禦用小灶。

　　可一來到底見識較少，二來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別看妹妹吃了一口稍微消停些，那是在等第二口食物呢，要是關健排隊等半天，估計妹妹能鬧得把變異體引來。

　　看周圍空閑無人，關健狠了狠心快步朝著帳篷走去。

　　相比起周圍的長龍，帳篷周圍顯得格外清淨。周圍看不見多少人，熱騰騰的飯菜放在桌上也無人問津，即便打菜師傅翹起腳來睡大覺也沒人敢拿分毫，相比之下倒是顯得尤其怪異。

　　新兵們不傻，當然不會白白放過便宜不佔。實際上剛開始出現這個規矩的時候，有不少新兵是反抗的，憑什麽他們要什麽有是什麽，大家都是當兵的，誰還不如誰是怎麽的?尤其是大集訓給了新兵們充足的信心，有人不信邪，非要搶了一份晚餐，打飯師傅攔都沒攔，就這麽讓他拿了去。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被打破的時候，各種各樣關於那個新兵的壞消息傳了出來。訓練比其他人多五倍，天天晚上被安排守夜，該拿的新軍鞋兩隻都是左腳，加厚被褥申請了一個禮拜還是沒有存貨。

　　老兵之所以是老兵是有原因的，他們的路子人脈是新兵蛋子愣頭青能比的?這還是留了情面沒撕破臉，否則半夜抓起來打一頓誰能知道。

　　新兵們都嚇壞的消息關健卻不知道。確實，有這個功夫八卦不如想想妹妹的病，在所有人憐憫和嘲笑的目光中，關健一步步走向了不歸路。

　　“那個……您能給我一份飯菜嗎?”關健推著妹妹上前，自己走在最前面擋住妹妹。他見識過脾氣極差的打飯師傅，自己被罵也就被罵了，可不能讓妹妹遭罪。

　　“新兵?”打飯師傅慵懶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歪歪扭扭靠在桌前，看了眼眼前的兄妹倆，抬著眼皮隨口問了句。

　　“我妹妹……身體不好的……您，您能先給我打一份嗎?”關健沒想到眼前這位打飯師傅這麽年輕，看起來也就比自己大個十歲，比起剛才那些動輒六十好幾的家屬差得太多了。

　　這麽年輕為什麽在這裡打飯，也是身體不好的的家屬嗎?關健有些詫異，卻還是好言好語祈求著。

　　“行。和我聊會兒天我就打給你。來你坐這兒，喂你妹妹吃飯”三十出頭的師傅尤其好說話，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又是魚蝦又是飛熊掌，簡直把所有好菜都盛給了關康。

　　不光是關健，連一直往這裡看的新兵們都傻了眼，這師傅是什麽路數的?

　　“慢慢吃，不夠多得是。這還不算好東西，我在北府吃過那食鐵金豬才叫好吃。”打飯師傅把飯盒隨手塞給了關健，繼續翹起腳來優哉遊哉。

　　“謝謝您……”關健怕這裡有什麽陰謀，對他們兄妹好的人不多見，可算計他們得從來不少，欺負正常人說不定還會被還手，欺負一個傻瓜卻很是安全。世上英雄寥寥無幾，孬種倒是遍地。

　　“南都來的?妹妹生病不去醫院跑這裡幹啥。”大師傅似乎特別閑，周圍多有人都忙忙碌碌，哪怕吃飯都掐著時間，唯獨這位年紀不大的打飯師傅格格不入，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部隊裡的作風。

　　“沒錢不去起醫院。這個病得花很多錢，他們說助戰儀和異能者有用我就來了。”關健沒有說謊，他對什麽家國社會沒有任何情感，當然不是為了什麽民族大義奮不顧身了。當初沒人幫奶奶一把，他也不會幫任何人，所以周圍人的冷漠是應該的，他也從來沒奢望過能有那麽多好人。

　　“哦……好好乾，打仗就是油水多，隨便眯下點晶石助戰儀就夠了。你妹妹的病應該不算難治。”不光是做事風格不像軍人，連說話都帶著濃鬱的地痞氣，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貪汙似的。

　　“我分到炊事班了……或許還能和您成為同事。”關健一邊喂著妹妹，一邊應付打飯師傅，好在兩人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安靜遠比交談更讓關健舒服。

　　“人要來了，你最好現在走。”妹妹吃得很慢，沒等她把飯盒裡的美味佳肴吃完，打飯師傅忽然站了起來。腦袋上的大草帽往下拉了拉，不知哪裡撿了根稻草杆子叼在嘴裡，拿著飯杓興奮得等待著。

　　“妹妹我們回去吃，快坐好了……”關健不願意惹是生非，趕緊把飯盒收好準備帶妹妹離開。可關康哪裡懂這些，還沒吃飽飯就被收走了，妹妹哇哇大叫喊得更重了，任憑關健怎麽用力都推不走妹妹。

　　這一步慢了就徹底慢了，外出拉練歸來的老兵們一個個有說有笑，忽然發現了自己食堂前多出的兩個不和諧人影，不少人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似乎老兵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喂，你的飯盒裡裝著什麽?”關健不敢多留，拚命拽著妹妹想跑，可傻妹妹就知道還沒吃飽，拉住輪椅死活不肯讓哥哥動，小臉對著哥哥手裡的食盒阿拉阿拉亂叫。

　　“媽的跟你說話呢！她傻你也聾的嗎?”脾氣不好的老兵衝上去就拽著關健的領口怒吼道，他們有自己的榮耀，既然舍生忘死做得比新兵更多，就該得到更好的待遇。憑什麽讓什麽都不乾的留在這裡吃白食?這些食材可都是他們打回來的好東西。

　　“對不起，我們馬上走……”關健不敢還嘴，更不敢爭論是與非，對或者錯又能怎麽樣呢，爭贏了他們兄妹還不是一樣困苦。連連低頭道歉，推著輪椅關健想要逃開去。

　　“走?誰讓你走了！把飯盒打開，給老子看你偷什麽！”巨大的怒呼聲傳遍了周圍，好幾個老兵把兄妹兩人圍了起來。周圍看好戲的新兵們噤若寒蟬，好像同為新兵被老兵這麽欺負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暢快。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走……”關健彎著腰連連道歉，抱著還在哇哇亂叫的妹妹四處找地方走。可這些老兵都是魁梧漢子，幾人往身前一站哪裡還有地方可以逃，關健一直在道歉，無休止得道歉，似乎這世上的錯都在他身上。

　　“媽的煩死了！”一個懦弱不堪的哥哥，一個奇醜無比的傻妹妹，兩個人都只會哇哇亂叫。脾氣暴烈的老兵往輪椅上踹了一腳，想讓那個傻女人閉上嘴。這是這一腳嚇壞了關康，身體一震喊得越發大聲。

　　“老丁啊，這就是你說給我們準備的大餐?紅燒魚骨頭、雞骨頭頓蘑菇是嗎?你們八連日子苦啊！”後邊的老兵倒沒有多管閑事，只是上前來打開菜盤看了看。好家夥，骨頭都快比肉多了。

　　那個叫老丁的壯漢臉上更加掛不住，推了關健一把伸手奪過食盒，猛地打開，裡頭的食物撒了滿地。沒吃完的魚蝦，整個的熊掌，濃香鮮美的野菌菇，這不正是他們最好的東西麽?

　　“哦，原來你們八連做好人好事，把東西都給了個傻子啊……行了老丁，還是去我那兒吃吧，沒鮑魚海參，熱湯面總是少不了你的。”原本老戰友間互相打趣的俏皮話此刻變得格外刺耳，老丁臉漲得通紅，大概是自己先前做的太仁慈了還有人記不住教訓。

　　“哥……哥……”傻妹妹看見地上的肉就傾斜過去，小手拉著哥哥的胳膊嚷嚷，她還沒吃飽，還想再吃地上那些食物。

　　“好！吃！老子讓你們吃！通通給我吃！”本來關康就因為癡呆而身體機能紊亂，吃喝拉撒都不能獨自解決， 骨骼扭曲、肌肉萎縮長得奇醜無比，明明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比起那些怪物更加嚇人。老丁越看越生氣，有一個瞬間甚至沒把關康當成是一個人來對待，抓起地上烏黑的食物狠狠往女孩嘴裡塞去。

　　“不要！不要！”關健猛地撲上來擋在前面，妹妹是他活到現在的一切，他絕不能讓妹妹受傷害。

　　本就是個瘦弱的人，腰有病行動都不算利索，一腳就被踹倒在地，鼻子、嘴唇到處都是鮮血。

　　“吃！吃！吃！來，快給我吃！都吃乾淨了！”泥土、沙石、枯草、小蟲，地上的一切都被老丁抓在拳頭裡，用盡渾身力氣塞進關康嘴裡，一個動都動不了的女孩反抗得了麽?

　　嘴裡被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垃圾，面部紅腫了一大塊，關康哭喊著叫哥哥，那個聲音更大了，撕心裂肺聽得人頭皮發麻。

　　遠處的新兵都沉默了，不少人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即便盯著的也不再是看好戲的樣子。這些新兵喉嚨都像是堵了什麽東西一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心裡發慌，嘴巴乾澀到有些酸。明明被打的是傻子兄妹倆，為什麽會有一種自己被人肆意踐踏侮辱的錯覺?

　　很多人後悔了，這個熱鬧不是他們想看到的。

　　“啊！啊！康康！啊！”關健發瘋了，自從長大以後第一次失去了控制。撿起地上的石塊咆哮著，嘴裡的血沫飛得到處都是，不管不顧衝上前去，對著老丁的頭瘋狂砸下，他要弄死所有傷害妹妹的惡魔！

　　砰！又是一腳，關健被踢得跪倒在地，跪倒在他甚至早已經屈服的命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