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菲的靈魂契約極其漫長,從中午開始就一直沒有出來,房間安靜異常,也沒有人敢進去打擾。
聞老先生讓夥計安排復仇軍暫且住下,又去外頭請了出名的醫生上門,復仇軍幾乎人人帶傷,嚴重的回來時便陷入了昏迷之中,索性其中還有些負責使用治療助戰儀的戰士,總算是拖到醫生前來保住了性命。這個年頭斷手斷腳已經不算什麽了,能保住命比什麽都強。
安排完一切,老先生才有功夫前去探望秦勇昊。秦勇昊和聞老先生也算是忘年故交了,這種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無關身份,無關地位,所有都只在於情義二字。也是因為這樣,聞老先生才沒有在秦勇昊發達之時找上門去,更沒有在秦家落魄以後閉門不見。
人這一生,若是能有這樣一個朋友,倒也算得上不虛此生。
秦勇昊並不像兒子和賈先生那般脫離,只是被弄暈過去,沒一會兒功夫就早已醒來。實際上到了天一閣沒多久,他就已經恢復清醒,只是如今的形式讓他來不及看看兒子。比起小家小業,中年人更有一份博大的家國情懷。
“勇昊,小樂應該沒事兒,這小子真是長大了,已經知道拚命保護身邊之人了。”聞老先生一進門就看見中年人坐在桌前,似乎在沉思什麽,上前坐在一旁沉聲道。
“是啊,孩子長大了,都已經敢打他老子了。您這位先生教得可真好啊。”秦勇昊一見故友前來,臉上的凝重總算是松弛了不少,倒了杯水還開起了老朋友的玩笑。
“子不教,父之過。你可別把責任往我身上推,我看這孩子挺好,被我追著打屁股也沒敢還手。”聞老先生這個年紀說寵辱不驚已經是淺的了,越是看得多經歷得多,遇上事兒越是處變不驚。秦勇昊那三言兩語想激老先生是不可能的,老先生接過水杯隨口就把原因推回中年人身上,雖然沒有明說,但總透露著被兒子打是活該的意思。
“您老倒還是一點不肯吃虧啊。”秦勇昊搖著頭笑了起來,這才稍稍把困惑拋到腦後。
“勇昊啊,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北府只怕是不好呆了,聽說萬年老兄去東郡養老,那兒的河鮮可當真是一絕啊。”聞老先生拿起茶杯抿了口,到底不是茶,缺了些味道。
“先生覺得小樂這個孩子如何?”秦勇昊身子微微後側,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頭稍稍向後仰起,目光放空談了口氣。
聞老先生沒有立即說話,倒是站起身來,從房間矮櫃裡取出了準備著的茶葉。雖說只是普通雨前茶,沒有明前那般細膩的口感,但對於其道中人卻也是身心上的享受。
從煮水到茶湯入杯,房間裡都沒有再響起一句話來,問得人鄭重其事,答的人更是深思遠慮。
給秦勇昊倒了杯茶,自己也品了口,芳香四溢,回味無窮。
“哎......進取有余,忍讓不足。從小就毛毛躁躁靜不下心來,現在看著沉穩,實際上遇到事還是一心蠻乾,可惜了啊。”對於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學生,聞老先生最有發言權。雖然好些時日不見,但秦曉樂的所作所為老先生並不能聽聞,尤其在天一閣的掌櫃還是童菲的情況下。
他喜歡自己這個學生,但把他說得通透才是真正對秦曉樂好。
“是啊。自古帝王之道不在於犧牲,而在於成霸業。他今天就不該帶著拖累一起,我也好,復仇軍也罷,都已經是負累了。”秦勇昊重重歎了口氣,顯然他也聽出了老友的言外之意,自己那兒子確實還有意氣用事的稚嫩。
“雖沒有王侯之資,卻也有將相之才。大局未必能定,然人心可安。經此一役,余下復仇軍皆為你秦家死士,斷然生不出背離之心。都是經歷過家破人亡的人,沒什麽比心中溫暖更重要的了。”聞老先生又喝了口茶,學生絕不是一無是處,最重要的是擺對了位置。
“我想把小樂送去南都,林家丫頭正好也在那邊軍區,讓臭小子去歷練歷練,說不定那就是適合他的地方。先生覺得可行?”秦勇昊始終沒有提過一句北府的事兒,更加沒有和老友商量接下來的應對。
其實自從大災變開始,他們這些睿智之人早就已經察覺,這天下已經開始變了。過去的種種都在變,生活方式、行為習慣、興趣愛好、消費模式。最底層的變化最終導致的就是整個意識形態的改變,換而言之,他們都老了,該把位置讓出來給年輕人了。
大首長試圖奪取涅槃計劃,想要掌控北府的所有資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舊形態的最後挑戰。曾經的管理模式試圖利用經驗和慣性延緩消亡,這可惜沒能成功,如今各家私軍紛紛,不就是最大的變化麽。
秦勇昊已經老了,原本還期望憑借楊無諱的勢力,強行掌控北府,讓北府暫時安穩之後再一步步慢慢改變。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溫和的方式最終失敗了,剩下的只能是血腥和強硬的改變。
“既已拿定主意,又何必多此一問。南都到底太平,或許對小樂也是好事。”聞老先生把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沒再多問一句,悄無聲息離開了房間。
一個送字已經說明了一切,秦勇昊知道已經無力再改變北府的格局,但終究還是決定留下來。舊的確實已經不合適了,但新的也未必就合時宜,他沒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鄉被數不清的紛爭一點點摧毀,中年人還是想為再做點什麽。
舊年已經過去,新春已然來臨。不管北府究竟有沒有好好迎接這新的一年,新年始終是如期而至,舊年再也不會回來。時間是這樣,事物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哎濤哥,今天怎沒看見顏姐呀?”朱小少爺在廚房幫著打下手,接著老爹想吃變異體烹飪的由頭跑出來瞎混,跟在袁靖濤身邊到處亂跑,時不時問起韓鏡顏的消息。
其實按照年紀來說,朱小少爺已經十五六歲,整整比小胖墩大了三年,這聲哥反過來叫才算合適。但人小少爺就是樂意,自打認識袁靖濤和韓鏡顏之後,自己在老爹眼中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許多,有什麽事都讓自己代為前來處理。這種信任是朱小少爺不曾體會的,小少爺忽然發現,原來這些正經事兒也能乾得倍有面兒。
“顏顏快回來了吧應該。”小胖墩兒的精神不太好,也沒有心思和這位小兄弟玩鬧,特別是提起韓鏡顏之後,這些天心裡的壓抑再一次抑製不住地冒了出來。
“今天我還得求顏姐給我兩隻大鵝帶回去呢,我爸過些日子擺宴席,正缺少上好的主菜。濤哥你可得幫我好好說說。”朱小少爺稍微有些遲鈍,一直在小胖墩兒耳邊不厭其煩地說著,絲毫沒有覺察到沉默的氛圍來。
事實上,如果不是朱小少爺看見秦曉樂等人受傷回來,他都不知道原來北府已經打起來了。再亂也是從外城那些貧民區開始的,真正內城的戰鬥極少極少,高牆深院裡安然無恙的小少爺自然不會知曉。
“你自己挑吧,回來我幫你說聲就行了。”袁靖濤當真是沒什麽興致,平日裡決計不敢自作主張,可此時也顧不上這些小事兒來。尹師兄已經出去五天了,銀山說遠不遠,說大也不大,如果能有消息早該回來了,拖得越久,楊師兄越有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三山四門十二道,各個宗門都是等級分明。和自己這些普通弟子不同,楊無諱是金玉門首座親傳,地位僅次於掌門親傳。而且金玉門這一代還屬於比較特殊,雖然年紀相仿,可掌門的輩分比首座低了一輩,換句話說,楊無諱可是金玉門掌門的師弟,這樣的身份資源少得了麽?
越是大宗門,資源越是意味著實力。他們十二道或許還有不重視武力的存在,但往上的三山四門,隨便拎出個人來都是高手。
這樣的楊師兄,竟然在北府遭遇不測,敵人究竟是何人,又得強大到什麽地步。袁靖濤見過的世面也就北府城的一個月,讓他去思考如何對抗,如何復仇,實在是強人所難了些。小胖墩兒此刻心裡除了難過之外,最多的還是恐懼, 對未知的恐懼。
“好嘞!我就知道濤哥不會......”
“哞!”朱小少爺還沒說完,天一閣外邊忽然想起了聲巨大的咆哮。天一閣裡都不是普通人,大部分人都一下子聽出來聲音的來源,這不就是殺人不眨眼的變異體嗎!
復仇軍、天一閣護院、聞老先生甚至朱小少爺第一時間衝了出去,只見門伏著隻碩大無比的變異體!
變異體渾身潔白,樣子像頭牛體型卻大了數倍,背上有金光燦燦的殼甲保護,頭頂巨大撞角似乎能摧毀一切。稍有經驗就能判斷出來,眼前的儼然就是隻中級變異體,還是屬於較厲害的那些。
“袁靖濤!魏師兄!幫我救它!”韓鏡顏的吼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沒人見過這個冰冷的女孩這般失態。
細細望去,金殼龜牛身上全是傷口,有些泛白的血液幾乎布滿全身。後背的硬殼緊緊閉著,似乎在死死保護著什麽,雙目渾濁,奄奄一息,和城外那些要被殺死的變異體一般無二。
“怎麽了?”魏西和小胖墩兒前後衝了出來,手上救命的工具都已經帶著,不需要女孩再多請求就能動手。
“哞......”金殼龜牛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輕哼了下,後背的硬殼送了開來,裡面躺著的正是黑衣蒙面的大統領。一樣的身受重傷,一樣的生死未卜。
在場的人忽然想起了什麽,好像天下樓是曾捕捉過一隻剛生育的中級變異體,只是......
怪物也會救人麽?
人殺人,怪物救人。人毀世界,世界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