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七月丙午日凌晨,在京師紫禁城內,新天子朱常洛還在徹夜準備著一早的登極儀,遠在四百公裡外的渤海海峽上,一艘輕舟降下硬質蓬風帆,在昏暗的月色下飄蕩在大洋中間。
得益於盛夏北半球副熱帶高氣壓北移,借助東南風,謝海軍王磊等人坐的這艘小福船一路跨過北緯三十五度,在西風帶強勁的吹動中幾日便到了黃海,抵達山東半島和遼東半島組成的渤海海峽門戶口,穿過這道海峽徑直往前,再有不到兩百公裡便是京畿重鎮天津。
“我說海軍,你這東西靠譜麽?”靠著船頭的圍欄,王磊趴坐在甲板上,扶著腦袋有氣無力,就著微弱的月光看著身邊老同學在手裡擺弄著這幾天抽空做出來的小玩意。
謝海軍沒有理睬王磊的話,他的腦海中正一遍遍默默做著心算,作為理科生,他的數學成績非常出色,大學時代無論再難的微積分方程還是線性代數都信手拈來,但在這個時空中,長時間海上航行造成的暈船不適已經將他的腦袋攪得一團亂,連基本的數字心算他都要反覆幾次才能確定下來。
他的手中是從隊友以及身上攜帶的小物件東拚西湊做出來的簡易六分儀,包括一個拆下來的望遠鏡,一根細線,一個用作砝碼的小螺帽和有著刻度的小學生用半圓形角度尺。後一個物件還是從王磊包中翻出來的,據他說是他淘氣的女兒上學時候遺漏在他的包中,在之前收拾行李的時候隨身帶著留個念想。
作為非戰鬥人員,徐嶽對於王磊的隨身攜帶物品管控並不太嚴格,謝海軍在船上還從王磊哪兒翻出過一盒包裝精美的費列羅巧克力,這個時空下可可樹雖然已經在南美被西班牙人發現並帶回歐洲,但直到二十年後,這種由可可粉提煉並凝固的糖果點心才脫去了藥物的身份,在歐洲貴族中開始流行,此時船上的這幾粒可以說是整個大明朝,甚至是遠東地區唯一的幾粒巧克力。
不過船上眾人誰都沒打這幾粒後世糖果的主意,王磊和謝海軍兩人嚴重暈船,每日只能喝一些營養液度日子,沈飛辰等偵察隊隊員們又在時刻防備著船上的水手。至於九爺他們幾人,看過了謝海軍等人火器的表演後就算給他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靠近甲板,這幾日只是安心行船。
謝海軍將手頭做的六分儀透過望遠鏡對準天空中的北極星,船身隨著海浪不斷的搖晃使得作為鉛墜和角度尺的刻度不斷做著變化,謝海軍只能勉強幾下兩者的差值,然後做一個加權平均。
記錄下數值之後,謝海軍也如王磊一般一屁股坐在甲板上,這位鐵錚錚的北方漢子就算在內蒙的演習場風餐露宿也沒叫一聲苦,倒是在海浪和暈船面前被打趴了下來。
忍著不適,謝海軍拿起手頭鉛筆記錄下心中算出的讀數,隨後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將時間代入到紙上的公式內。
王磊挪了挪身體,將那個組裝的簡易六分儀撿起來。
“不應該啊。。。”謝海軍望著紙上得出的經緯度不禁咕噥出聲,這個坐標在他們帶來的地圖上已經顯示在山東境內,如果數據沒錯他們此時的船隻不該在海上飄著,而是應該在沂蒙山區的陸地上。
王磊湊過腦袋,看著紙上羅列的幾行數字和算式。“嗯,算式是正確的,如果你對準北極星的話,這個坐標的確沒錯。”
“你能看得懂,之前用過六分儀?”謝海軍有些詫異,他知道自己這位老同學學生時代就是個文藝青年,
如果說吟詩作對寫文章頗有一手,但一到數學課上就是抓瞎,高三時候數學考試都是靠著坐在後排的自己才蒙混過關。 “別小看我們文科生,”王磊對謝海軍這種赤裸裸的歧視微微有些氣惱,“別忘了文科要學地理的,這點經緯度的計算方式還是難不倒我的,不像某些大才子,才工作沒幾年,學校教的全忘光了。”
正在暈船的謝海軍懶得和王磊鬥嘴,他知道他的這位老同學沒事就愛捉弄他,但眼前關系到自己一行人能否順利進入渤海,抵達京畿的關鍵。九爺的海圖他看過,日本和朝鮮的海域經常走,但要說有著天子內海東南門戶的渤海,九爺倒是一次都沒去過,只能依靠他們幾名現代人的指引。
渤海海峽不算狹窄,但靠近山東的那一段駐扎著保衛京師的登州水師,現在不是之後崇禎年間的登州之亂之後的年份,此時的大明水師對於渤海海峽,尤其是島嶼星羅密布的山東一段還是有著很強的掌控力,他們這艘小福船想要悄無聲息穿越此處,只能依靠精確的導航,避開登州水師巡邏的區域,在夜間從遼東半島一側穿越過去。
“此時是我們進入渤海最好的時機,大明水師夜間很難行船。實在不行只能等天亮之後讓沈隊長放出無人機,看看能否找到標志性的地理坐標。”謝海軍歎了口氣,如果這樣的話他們無疑又要再拖去一天,但白天行船在這個水域實在不安全,除去登州水師,此時的遼東半島也是一團糜爛,薩爾滸之戰剛在一年前結束,後金正在努爾哈赤的指揮下進攻遼東每一個重鎮,靠近旅順的一側雖然水師薄弱,但指不定會遇到什麽么蛾子,他們這些人雖然武器犀利,但遠遠沒有做好面對後金滿清騎兵準備。
謝海軍搖了搖頭,將腦中的猶豫排除掉,接著伸手去夠王磊手上的那張演算紙,卻被王磊一把避開。
“老謝,你說你白天測量時候還是準確的對吧。”王磊似乎發現了什麽。
“對,下午時候我還測量過,我們借著信風帶繞過山東半島。”謝海軍點了點頭。
“你剛才對準的是北極星?沒錯吧。”
“沒錯,大杓子這麽好認的星座,尾巴尖對準的最亮的那顆就是。”大杓子就是著名的小熊星座,也是古代華夏所說的北鬥七星。“沒道理那些歐洲航海家都能認準的星座,到了我們這就不靈了啊。”
“麥哲倫哥倫布他們自然沒錯,錯的是我們。”王磊突然笑了起來,“之所以白天沒問題是因為太陽角度沒變,但是現在的星空和我們那個時代不同,黃道上此時還沒擠進十三個星座。麥哲倫時期和二十一世紀星空有八度的角度差,你用我們現代的星圖計算經緯度,自然偏的離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