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五百人，兩個對穿，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臥龍嶺被血染紅了，天上開始下起大雪，鵝毛般的大雪被地面上的血水融化，這是自我記事起第一次冬天來得這麽早。

　　我們迷茫著，就連我自己看著漸漸被白雪遮蓋住的屍體，也是陷入了迷茫?

　　“為他們下葬嗎?”

　　我近乎瘋狂的想回答他們，可是我不願去打擾他們，他們很多還不知道軍人的職責，就已經獻出了他們的本分。

　　鵝毛般的大雪給他們修建了世界上最華麗的墳，我們這些苟活的人憑什麽去打擾他們的清淨。唯有記住他們，可是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這樣把四千二百秦縣青年葬送在了臥龍嶺。

　　我們有了多余的戰馬，可是我們也永遠的失去了那些和我們並肩作戰，甚至剛剛跟我們一起打了韃子的新兵兄弟。

　　我不想去回憶更多的細節，因為這會讓我非常的痛苦，我的淚水將我從沉思中叫醒，我看著對面的年輕人，他是一個非常容易感動的人，簡單的幾句話就已經讓他熱淚盈眶。

　　“首長，你們真的很辛苦，我想我們必須牢記歷史，沒有那些人的犧牲，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年輕人很激動，緊握著拳頭。他說的話我相信，因為隻有銘記歷史，才會真正去珍惜現在的生活

　　送走了他，我躺在了床上卻久久不能入睡。一想起那場戰鬥我就無法釋懷，他們中間很多人都是秦縣的年輕人，可是那一仗幾乎將所有的秦縣年輕人打光了。後來我想幫秦縣做些事情，可是那裡的百姓卻用為有這樣的孩子而自豪。

　　我摸黑從枕頭邊拿出一盒葡萄乾，這是那位拉曲送我們出征的老先生鄰居給我寄來的，我一直沒舍得吃，我用幾乎掉光了的牙齒咀嚼著，我又哭了，上了年紀總是這樣。

　　帶著深深地懷念，我把那怎麽也嚼不爛的葡萄乾咽了下去，因為我怕明天替我檢查身體的小護士又訓斥我，她也是秦縣人，是小李的愛人。

　　“這是張叔叔家自己晾曬的葡萄乾吧。”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被小雨銀鈴般的聲音吵醒。

　　“別說了，昨天首長提到了我們秦縣的事，很傷心。”

　　“唉，你們倆啊，我多想是那老琴師的琴聲把我叫醒。”我坐起來任由小雨擺弄著。

　　“咦，怪了，老首長身體各項指標越來越好了。”

　　“小丫頭，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啊。”我笑著打趣著。

　　早飯剛過，我看著那個年輕人，他還是那樣有朝氣。

　　“老首長，這小年輕的和您呆了才兩天，您就氣色好了這麽多，您也太偏心了。”

　　“你這丫頭，小同志，這位是那位老琴師的侄孫女。”

　　“你好。”

　　“行了，沒事別在這裡氣我這個老頭子了，葡萄乾給小同志留下一些，剩下的你們拿走，不過話說在前頭，在我這裡怎麽折騰都行，遇到普通的病人你要是拿東西，我收拾你。”

　　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凶巴巴的，可是看著他們三個憋著笑得樣子，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沒有被我鎮住，或許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凶人吧。

　　“首長，您，您實在是太可愛了。”小雨打趣完逃命似的離開了，許是又怕我嘮叨吧，可看到他年輕的臉龐，我總覺得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些義無反顧跟著我盡了本分的秦縣年輕人。

　　“她是老琴師的侄孫女，也是老琴師唯一的親人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有些拘謹的品嘗著桌上的葡萄乾。

　　看著年輕人連夜整理好的文字，我被他的文字感染了，我是狀元郎，我知道他的每一個字都用的恰到好處。

　　“我帶你們回家！”我悲戚的喊著，可是我沒有辦法去打擾他們的安寧，甚至很多年以後我都沒有時間去看我的這些戰友。

　　秦縣已經被白雪覆蓋，南城門大開著，似乎是為了迎接我們，但更多的是讓我們魂有所歸。

　　城門口放著一口棺材，棺材邊上站著很多的老人，他們看著棺材歎息著，一位為他們叫響今朝，送他們安眠的老人與世長辭，他們卻沒有辦法抬起沉重的棺槨。

　　“小將軍，老琴師的棺槨，我們這些老人抬不動了，我說要讓老琴師看到你們得勝歸來，看到秦縣年輕人為秦縣做的一切。”

　　一位老者站在我的身前解釋著，這並不需要解釋。我相信他們如果看不到我們回來，或許這也是他們的棺槨。

　　“我勸不動了。”李迪有些無奈，我看了看他，我知道何止是他，換做是我也沒有辦法讓一群已經把自己當做死人的老人勸說動。

　　“兄弟們，我們勝利了。”我說的那麽痛心，這樣的勝利真的很讓人無法接受。

　　“小將軍，送老琴師上路吧。”

　　“把軍旗拿來，我要讓我的戰士們沿著老琴師的琴聲找到回家的路，讓老琴師的琴聲伴著他們安眠。”

　　“都笑笑，讓老琴師知道我們回來了。”我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我相信這比苦還要難看，因為我看到了三百多個我，四千五百個和我一樣笑容的人，我看到了戰死的兄弟。

　　他們沒有怨我，他們離我很近，又好像離我很遠。

　　我將老先生送給我們的軍旗蓋在了棺槨上，他是我們的無冕將軍，指引著我們的戰士回家。

　　“起棺！”

　　我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抬棺的木棍，是那麽的沉重，我再次認識到了戰爭的殘酷。

　　在雪花為老琴師鋪就的道路上，我們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哭泣，我們想讓他看見我們勝利的樣子。

　　我是抬棺人，更是要扛起這份責任的人，老琴師去世了，可是他的從軍行似一直在我耳邊響起。

　　我親手將棺槨葬在泥土中，用手為老琴師蓋上他最後一點依戀。

　　我跪在老琴師的墓碑前，久久不語。

　　“小將軍，起來吧。”

　　說話的是那位城門口的老者，我看著他，他也在看著我，更多的卻是在看著那已經被白雪覆蓋的墳塚。

　　“秦老先生的獨子也戰死了。”

　　我知道他看的是什麽，是那塊跟隨著老琴師一起下葬的已經分不清顏色的軍旗。

　　“小將軍，不要怪李大人，是我親手把他送到軍隊裡的，這些年我們欠古宋的太多了，可惜我老了，沒辦法再上戰場殺敵。”

　　我轉過跪著的身子，看著這個用隻有我能聽懂的話在勸慰我的看著。

　　古宋失去穎州，武人該死，可是最該死的還是和我一樣帶著功名的文人。

　　“老先生，是小子無能，沒辦法把兄長帶回來，從今以後您就是我的父親，我為您養老。”

　　“何必呢，小將軍，我已經行將就木，本打算和這秦縣一起死去，您給了我們希望，我們感謝您，我們贏了，不是嗎?”

　　“爹，我李衡是書生不假，可是我踏入穎州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書生，我是軍人，忠已經沒有了，您老就成全我這個小子的孝吧！”

　　秦縣一戰，我失去了我的天真，我的憐憫，我的怯懦，我得到了我的方向。

　　“兄弟們，都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可我李衡就是文弱書生，但是我要扛起老琴師給我們的這面軍旗，我終有一天要重回秦縣，會親手將戰死在臥龍嶺下的兄弟們接回家。”

　　“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好孩子，我等著這一天。”

　　許是太過沉重了，我在回秦縣的路上沉默的走著。

　　“孩子，你這樣會把自己憋壞的。”

　　“爹，您說我要是等著這場大雪會不會兄弟們就不用死了?”

　　“老琴師明知道你們回不來， 卻還是為你們送上了從軍行，你覺得他不拉這首曲子，你們會不會都活著回來?”

　　“這沒有必要聯系吧。”

　　“沒有。”

　　“那，我真的很困惑，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可是今天就有這麽多的人死了，我怕我虧欠的越來越多。”

　　“沒有誰虧欠誰，隻是有些事總需要人站出來。你才十四，卻已經做的比所有人都好了，孩子，你叫了一聲爹，我就不能再死在這必死之地，你有什麽打算我不管，我隻是希望你別太累。”

　　“好。”

　　必死之地，秦縣之危無解，如今能做的隻是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掉。

　　大雪下了五天五夜，半人高的積雪裡，柳夢如和蘇鳳回來了。

　　樂毅知道秦縣的重要性，三天之後便會派大軍來接收秦縣。

　　我看著他的信，無非是想我留下，我沒有答應，因為我還有四千多兄弟沒有回家。

　　三日後，我們三百多人踏著積雪走上了南下的路，我們需要有自己的地盤，需要有我們自己的勢力。

　　一路上我們盡可能多的將人從積雪中救出，活著，真的很重要。

　　我們趕上了先行一步的秦縣百姓，趕上了更多的流民，因為我有著足以讓他們生活的土地，那個仙人島就是我的崛起之地。

　　望著早已消失了的北方，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可是總覺得他們在等著我們回去。

　　“三哥，回去之後，你帶著人在安州北面招攬流民，我們必須組建自己的勢力，讓他們不敢小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