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街上,徐萬年家的生藥鋪內,被抬置在一旁的小虎,俯身躺著,背部那原本鮮血淋漓的傷口,經過折繼遠簡單的消毒處理後,創口處鮮紅的皮肉,依舊外翻大敞著。
與先前唯一的不同,是此時他的傷口周圍,正細細地圍著,數條被塞得鼓鼓囊囊地乾淨麻布。麻布裡,放置著的是一些冰塊。這本是,折繼遠準備用來,給陵越樓食肆,做冰飲用的。想不到,此時,卻是在這傷口處,派上了用場。
一般來說,處理傷口,可采用冷處理(冰敷、冷水衝洗)的處理方法。冷處理,常用在傷口剛剛形成時。目的,是讓受傷破裂的血管,遇冷收縮,減少出血量,防止大面積淤青腫大的成形。同時,對於疼痛,它也有很好的緩解作用。
折繼遠記得,剛將小虎抬進屋時,徐萬年是好奇的。眼神飄忽間,時不時地就會轉目,對著那圍著傷口的,鼓鼓囊囊地麻布,自認不著痕跡地瞟上個幾眼。想來,他必也好奇,這麻布內塞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隻是,兩人對坐著的這會兒,他依舊沒有問出口。若是自己料得不錯,在徐萬年的心中,不想惹事的心裡,最終還在與好奇心的博弈中,佔了上風的。
所以,折繼遠對於此時,徐萬年出口的委婉推辭,也並不意外。畢竟,勉強算起來,前面兩人產生的兩次交集,結果都是讓人不甚愉快地――
說著話,徐萬年又忍不住,對著那大敞著的鮮紅傷口,看了一眼。這一看,心下不僅又冷哼了一聲:折繼遠啊,折繼遠,你小子玩得可不小啊!可這手法,也太過卑劣了些。自己的腦袋又不是被驢給了,這麽明顯的坑,自己會往下跳?說到底,你這沒見過世面的後生小輩,還是在把他這個堂堂的禦醫,當癡呆兒看啊!
這小叫花背部的傷口,就這麽光看著也不下半尺。開玩笑,就算他生藥鋪的金瘡藥再好,創口如此之大,也是不能自己愈合的。
而,這種開放性的傷口,特別是這種,開口如此之大的,通常都是最容易惡變的。更何況,現在又是在五月的天氣裡。
折繼遠當然知道,徐萬年擔憂的是什麽――
隻是,這千年前的禦醫,不知道的是,日後人們處理這種傷口時,通常都會采用針線將傷口的邊緣,縫合起來的辦法,來幫助傷口愈合。同時,用針線把創口縫合起來,還能盡量避免感染的風險。
自己此番前來,不過是想請他施針,麻痹那孩子的疼痛感而已。隻是,自己這邊,還未來得急將請求說出口,這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世伯,卻是急著往外趕人了。
要是自己料得不錯,他定是認為自己挖了個坑,讓他往跳啊!
開玩笑,他折繼遠,是這種低級趣味的人嗎?
答案,自是不說自明的了!
所以如此看來,隻能證明是這徐萬年,得了被害妄想症了!
在後世這妄想症,也是病啊!既然是病,它就得治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徐萬年這副緊張兮兮地,時刻戒備的樣子,這種狀態從心理學上的分析來說,此時的自己,又不易威逼過甚。
於是乎,折繼遠也不多事,隻一挑眉,便順勢下坡,就著徐萬年的意思,道:“既然,徐世伯您有要事待辦,小侄也不便在此過多叨擾,這就先告辭了!”
徐萬年原本還因著警惕,滿臉地緊繃,盯視著折繼遠。他就怕這小子在無端,碰了自己的軟釘子後,
又會翻出什麽么蛾子來。 不想,這小子卻是出乎意料,非但口無二話,反倒是禮數周全的,先對著自己躬身行禮,而後又撣了撣身上的衣服,十分爽氣地就邁步往門外行去。
見此,徐萬年那本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在此時,得以松懈了下來。心情也無比舒爽地,長出了一口氣。
“誒,誒,好!世侄啊,所謂救人救急,我看這小要,啊,不,這傷兒卻也不便再耽擱,還得趕緊找郎中診治要緊。我這呢,正好事出緊急,一時也脫不開身,就恕世伯不遠送了!要是,下次――”
這“次”字一出口,徐萬年突然意識到不對,立馬就收住了口。
看看,看看,這人的精神一松懈,他就容易犯渾啊!
所謂“閻王好請,小鬼難送”啊!
這次,好不容易,有驚無險地將眼前這“小鬼”送出門,難不成,自己還巴望著,這“小鬼”再次登門?
徐萬年,你是真正糊塗啊!
眼見著,身側的徐萬年,話說了一半,又突然一臉尷尬住了口。折繼遠卻是心眼頗大,單隻回過頭,嘴角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對著眼前的“徐世伯”,又擺出了一副,人畜無害的,禮貌笑容來。
折繼遠這一笑不打緊,入了那徐萬年的眼,卻是沒來由得,心下又是一驚。當下,老臉也禁不住得抽了抽,眼神再次警惕地望向了,眼前這粉雕玉琢般的小少年。
怕就怕,眼前的小子,會將自己的“客套”當真,免不得又要來府上,保不齊又得弄出些什麽花樣兒來。
他徐萬年雖是禦醫,但畢竟也是有了些年歲地。可不比年輕人,是萬萬經不起,這時不時,突然冒出來的“驚喜”啊!
一旁,先前得了少爺的吩咐, 先去了次陵越樓的張福,此刻,見著自家少爺聽了徐萬年的托詞,果真就要爽快地走人,卻是不幹了。
自己這還是一頭的大汗,氣都還沒喘勻,手上捧著的大罐小罐,也還來不急放下。可,少爺你倒是好,被徐萬年這老貨,這麽一忽悠,就能如此輕易地,給打發了?
這事兒,自家少爺能答應,自己不能答應啊!
徐萬年這老貨的手段,自己也算領教過。可,比起徐萬年的態度,張福此刻更氣地是自家的少爺――
也不知,先前是誰在陵越樓前,急著張羅這,張羅那,要救人的?!
又不知是誰,在眾人搖頭歎息,皆說小要飯地,今兒怕是要將命交代在這兒的時候,嘴裡、臉上滿是寫滿了不服的倔氣的?!
臨了,還不忘振振有詞地道:但凡有一絲希望,這人他都得救!畢竟,這眼前的,可是一條活生生地人命!
怎麽才剛一轉眼的功夫,被徐萬年幾句話一搪塞,就把你自己說的話,忘得乾乾淨淨,這就準備抬腳走人了?你可是,將這人命當兒戲了嗎?
張福心中不忿的此時,隻聽得,耳邊廂傳來了自家少爺的聲音,道:“張福,我們走!”
可,這時在張福的耳中,自己少爺的叫喚聲,已全然被一旁,那八九歲孩童,痛苦的呻吟所掩蓋。
張福的心裡,更是猶如打翻了五味瓶般,覺得即窩囊,且氣且羞愧,那抱著大罐小罐的手,也不由得輕輕顫抖了起來。隻聽得,他硬聲硬氣,沒好氣地道:“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