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五月以來,汴京城的雨水,也逐漸多了起來——
正午時分,徐萬年如同眼前的這幾個孩子一般,伸長了脖子,期待起來。只是,眼瞅著外面又淅淅瀝瀝地起了小雨,就不知,折家那小子,今天還會不會來?!
自從那天,折繼遠這小子,無緣無故地,給塞過來這麽些個吃白食的孩子,徐萬年就心疼。
你小子倒好,自己做了好人,後面卻是兩手一攤,將這些個麻煩事兒都留給老夫來。別的先不說,就說這吃的喝的,還不得我徐萬年來掏銀子?所謂,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更何況,眼前還有這麽多張嘴。
雖是心有怨言,但他卻也不敢說啊!誰讓自己的短處,正在人手上拽著呢!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轉明兒折繼遠這小子,卻是讓食肆送來了諸多飯菜,同時帶來的,還有許多孩子的新衣衫褲。不但如此,一直到現在,食肆那每天都會堅持不間斷地,按時將那吃食送來。
自從吃了陵越樓做的飯菜,徐萬年就覺得自家廚子做的,那簡直不是人吃的,看著就倒胃口。心中不由感歎:這做食肆的手藝,果然非同一般啊!
許是,吃慣了陵越樓的這一口,徐萬年便也同著黑子這些個孩子一般,每天的飯點,便成了他最期待的時刻。就盼著,折家那小子能早些過來才好。
“快看,遠哥哥來了——”
徐萬年心裡正叨念著,卻聽得屋內的孩子一陣歡騰,這才滿意地笑了笑,扭頭又老神在在地,拿起了擱在案頭的書籍,捋了捋胡子,看了起來。這胡子雖還沒寸把長,根本就捋不出個所以然來,可這多年的習慣,它一旦養成,卻也是改不了了啊!
“世伯,您的書拿反了!”
不知何時,折繼遠已來到了徐萬年的身後,臉上掛著的,依舊是那一副畜生無害地笑容。只是,看向徐萬年的眼中,卻有著赤裸裸地揶揄。
“就屬你這小子,沒上沒下的這麽沒規矩!”徐萬年不由老臉一紅,卻是放下了書,又道:“這都下雨了,你還過來?難不成,你還怕,你世伯府上少這兩口!?即便少你一頓,卻也還餓不著這些小鬼頭。”
“是,是,是,有世伯在小侄自是放心不過——”
“這還差不多——”
徐萬年見著折繼遠一臉乖巧地拱了拱手,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正待拿起書再看,卻是那正在桌上,忙著擺弄食盒的張福,看不下去了,道:“我說徐老爺子,您就別裝了,這書再看下去,怕是飯菜都要讓,這些小崽子給吃完了。我看啊,您啊,還是趕緊趁熱吃吧!”
許是,這段時間的短暫相處,讓張福對徐萬年改觀不少,漸漸地也愛搭理他了。
而,張福的話,卻惹得徐萬年老臉又是一紅,尷尬地咳了咳,這才放下書,慢慢地踱步走了過來。
原先,折繼遠也只是考慮到一旦把虎子放在折家,家中沒有專業照顧的人不說,還有那跟著虎子的一幫孩子也需考量。而,放在徐萬年這,一來,自己不但可以兼顧陵越樓。二來,這禦醫照料虎子還不手到擒來。
原本的權宜之計,可,沒想到,徐萬年這個全托班叔叔做得還挺到位。
眼前圍坐在桌前,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的這些個孩子,折繼遠心下感慨不已。從黑子的嘴裡,自己對他們終是有了基本的了解。說起來,他們都是大中祥符九年,那次大蝗災中的受害者,而父母如今俱都不在了。
北宋共計167年的歷史,在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裡,總共發生蝗災有55年次,平均約3年便發生1次蝗災。而在這發生蝗災的55年次裡,一年數次或數處發生蝗災的年份更有22個之多,平均每五年便爆發一次大災。由此,北宋蝗災之重,可見一斑。
許是連後半輩子,將自己的全部熱情,都用在了天書運動、東封西祀、辦宮觀的趙恆,他自己都驚訝吧,自己求了這麽多年的神,到頭來老天爺一點兒面子也不給,非但不給好東西也就罷了,反而還賜了另一樣,讓他欲哭無淚的東西——蝗災。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黃河流域暴發蝗災,大量的蝗蟲吞食禾田,農作物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形成了大規模的饑荒。同一年,蝗蟲也來到了汴京,還在他家的禦花園內流連忘返起來——
當趙恆來到庭院中,抬頭仰望,見蝗蟲無邊無際,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邊際,不由得仰天長歎,對自己一身的執政水平產生了深深的質疑。後來,在眾人的勸慰下,趙恆這才進入宮殿,隨便吃了幾口飯。
禦花園內的蝗蟲,有幸參見得龍顏,那胃口更是一如往常地好:牙好,胃口就好,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吃飽喝足,一個個挺著肚子,剔了剔牙,這才滿意地振動翅膀,翩翩離開。
只是,經過這一通肆虐過,皇宮內的花草無一幸免,那些昔日蔥鬱的樹林、妖豔的花草,全都被蝗蟲吃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些光禿禿的殘枝。
當晚,趙恆來到太廟中,赤腳披發,虔誠禱告,請求列祖列宗原諒,改年號天禧,希望早日平息這場災禍。
據說,由於夜深露重,地面潮濕,再加上宋真宗趙恆心情鬱悶,結果祈禱完後,他竟然染上了風寒,從此纏綿病榻,最終一病不起了。
想來,這一病病了也有一年多了吧。趙恆的這一病,自是為劉娥登上歷史舞台,創造了一個極好的條件。
“折家小子,發什麽愣呢,還不隨老夫一起進去,看看虎子那孩子——”
這一頭,徐萬年吃飽喝足抹了抹嘴,見著張福端著一隻空碗從裡間出來,滿意地笑了笑。看來,這虎子恢復地不錯,那特地熬製的滿滿地一碗黑魚湯,都給吃了個乾淨。
見著折繼遠,依舊有些愣神,不由又催促了一番。要是自己記得沒錯,今天該是給虎子那叫什麽“拆線”的時候了。
這段時間以來,折家小子一來,徐萬年就覺得心情舒爽。只因,這小子一來,不僅有好東西可以祭五髒廟,更多得是,徐萬年覺得,他從這小子身上,學到了很多古醫術上沒有的,初時看似詭異,卻真有實用的東西。
比如:本來,他以為折家小子把人當衣服那麽縫,純屬瞎胡鬧。可,眼見著虎子背上的傷,一日好過一日,他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有效。
又比如:在這悶熱的五月間,傷口是最容易滾膿惡化的,一旦人身上起了熱,那也算完了。初時,那小虎身上果然,還是免不了得起了熱。
但,折小子看了看虎子那背部的傷口,見並無惡化跡象,便對他說:人骨骨折後,骨折處會有大量內出血,血腫吸收時體溫略有升高,但一般不會很高。還說,用酒精幫他擦拭身體,可以很好的幫著降溫。
“世伯,等下幫小虎拆線,剪子什麽還需用酒精浸泡消毒才行。”原先還神遊物外的折繼遠,此時終是回了殼了,想起了今天的正事來。
“放心,這個世伯早就準備好了。”如今,徐萬年,也知道這酒精是個好東西了。不但知道,家裡還有了存貨。當然,這東西自然是這折家小子送來的。
“如此便好,若是用完了,世伯盡管開口,小子再讓張福送一些過來——”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小子傻,這可是家中不傳的秘技,誰人會像你這般,到處送人的,依著老夫看啊,你小子就是個敗家子——”
“是,是,是,世伯教訓得極是,小侄記下了——”
看著徐萬年的這口氣,現在完全是把折繼遠當自家小輩在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