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這樣一說,李家幾兄弟連帶著李如柏的臉色就都難看了起來。尤其是李如柏,父親李成梁在他眼裡,除了嚴厲一些之外,幾乎就是完美的化身,其在遼東的地位,從十年前起,就沒有人挑戰過。
沒有王爵的遼東王,這就是李如柏對自己父親在遼東權勢的定位,而現在,一個比自己還小了十歲的年輕巡撫,竟然要挑戰這一點,這實在讓他莫名的憤怒。
“高務實這王八羔子,還真當自己是條過江龍了,非要拿咱們李家這條地頭蛇練練手?”李如柏咬牙切齒地叫道。
李成材等三兄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而李成梁則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是猛龍不過江,要說這幾任遼撫,還真只有他高求真算得上是條猛龍。”
李如柏不服氣道:“父親,您別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是,兒子也知道,這姓高的文是六首狀元,武又安南定北,是有些本事,再加上皇上是他同窗,元輔是他舅舅,這靠山也夠硬。可那又怎樣呢?現在咱們說的是遼東的事……遼東啊!遼東少了他姓高的不會怎樣,只有少了父親您,才會出大事!這個道理,兒子不信皇上不懂,也不信張蒲州敢於無視!”
“就算是,又如何?”李成梁淡淡地道:“你是想為父堅決請辭,撂挑子不幹了嗎?”
李如柏脖子一硬,睜大眼睛道:“皇上會同意嗎?不可能!”
“趙於敏彈劾,為父上疏自辯且順帶請辭,皇上自然是不會同意的。”李成梁語氣平靜地道:“但如果換成是高求真上疏彈劾為父,那就什麽都說不準了……皇上未必不批。”
李如柏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吧?”
“為什麽不可能?”李成梁輕哼一聲,道:“你真以為,為父手裡這四萬大軍是萬萬少不得的?幼稚!他二叔,告訴他為什麽。”
李成材歎了口氣,對李如柏道:“子貞(李如柏字),今時不同往日了,遼東如果真沒了兄長的四萬鐵騎,雖然是會有一時之困,但也不會有什麽大事的。”
“為什麽啊?”李如柏心裡有些驚慌。
李成材道:“這四萬大軍原先的確不可或缺,但你要知道,這個不可或缺是因為蒙古人的壓力所導致的,而眼下的蒙古人還能給遼東造成那麽大的壓力嗎?不能。”
他歎了口氣,道:“原先咱們和蒙古人打,一場仗能割五百顆首級,那就是難得的大勝了,京裡是肯定要告祭太廟的……況且,咱們就算能多拿一些首級,也是不會去拿的,原因就在於不能把蒙古真給打瘸了,如果蒙古瘸了腿,你就不怕朝廷來一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但去年高求真打完漠南一戰之後,圖們這廢物還真就瘸了腿,不僅自己損失了那麽多人,速把亥、董狐狸所部也算是完了,傷筋動骨啊!然後這廝可能是不服氣,又去遼南惹事,結果又被高求真大敗,不僅再丟了幾千人,還把炒花也給搭進去了。”
李如柏將信將疑的道:“就敗了這兩場,圖們就瘸了?”
“你自己算啊。”李成材一攤手道:“以前遼東的局面是什麽樣的?由東往西看,東邊有王杲、阿台父子惹事生非;北面有葉赫二奴趁勢做大;中部有炒花所部直插遼中,近乎隔斷東西;西部就更不用說了,頂在前面的有速把亥、董狐狸、長昂,給他們壓陣的還有一個圖們……也就是說,彼時的遼東可謂四面皆敵,沒有片刻可以放松警惕。
然而現在呢?王杲、阿台已然授首於我李家,葉赫二奴則剛被高求真給設計弄死了,可以說遼河以東現在完全沒有問題。炒花部雖然改頭換面,但他們本身就在遼南損失不小,現在又鬧出一個煖兔出走,我看炒花部已經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
李如柏道:“可圖們畢竟是蒙古大汗……而且我記得他雖然連輸兩仗,但他的本部損失好像也不算特別大啊。”
李成材搖頭道:“他玩丟了速把亥、董狐狸和長昂三部,又把炒花部也害殘廢了,察哈爾本部也多少受了些損失,這種時候,他能穩住自己屁股底下的大汗寶座就已經燒高香了,你還指望他敢再南下?”
他苦笑著道:“還有,就算他還有余力南下轉一轉,他現在也不敢亂動的——大寧的城防,在戚南塘手裡經營了大半年,應該已經穩如磐石,然而駐牧於大寧城南的脫脫卻依舊不回土默特,你要是圖們,你敢不防備一手?
這可是脫脫,是土默特第一名將!圖們要是敢亂動,就不怕脫脫轉頭就把察罕浩特再奪一次?呵呵,上次丟了察罕浩特,還可以說是個意外,畢竟誰也沒料到局勢居然發展成那樣,但若是他再丟一次察罕浩特,他這個蒙古大汗,又該怎樣跟人去解釋?一個弄不好,高求真出面慫恿一下把漢那吉,把漢那吉說不定就會親自跑到察罕浩特,開個庫裡台大會,給自己上一個全蒙古大汗的尊號!到了那個時候,你讓圖們上哪哭去?”
李如柏呆住了。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怎麽才一年出頭,遼東的局面就突然好了?
這還不是小好,是大好,一片大好啊!
想想看,好像從他李如柏記事以來,遼東的局面還從來沒有好到這個程度過!
這可真是他娘的見了鬼了!往日裡總是指望遼東安定點,自家的各項買賣也才有更好的境況,可沒成想現在局面一好,李家的根子倒是動搖了!
這都哪跟哪啊,為什麽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呢?
看著李如柏一臉呆滯的模樣,李成梁忍不住搖了搖頭,長子如松繼承了自己帶兵的長處,原本指望次子如柏能繼承一下為官的頭腦,將來好像二弟這樣,幫襯著大哥,可現在看來卻實在有些靠不住。
算了,還有時間,慢慢來吧,畢竟自己當年也是熬到不惑之年才出頭的。
但李成梁又突然想到高務實,一下子就有些泄氣——真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我打算親自去一趟遼陽。”李成梁突然道:“理由你們幫我想一個,要是想不出來,就說是我總算得了空,去祝賀高撫台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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