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有僚那點小心思,在高務實面前實在不值一提,他無非就是希望高務實如同大明許多官員那樣好大喜功,一聽說南掌王的女兒、兒子前來求援,馬上得意忘形地去投入到這個“興亡繼絕”的豐功偉業中去。
但是很顯然,高務實不是那樣的人。
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他連安南都還差了兩口才能吞下,現在怎麽可能學習好榜樣,跑去幫南掌人復國?
那來的一對姐弟是南掌王的兒女,又不是他高務實的兒女,他老人家犯得著麽?
不過,阮有僚提到的那位“白象王勃印曩”,卻引起了高務實的高度關注。
白象王勃印曩這個說法高務實不是很熟悉,但他很熟悉此人的另一個名字:莽應龍。
此獠是緬甸東籲王朝的第三任國王,其在位期間確立了緬甸在中南半島的霸權——除了葡萄牙人勢力范圍內的馬來半島和安南之外,整個東南半島都匍匐在他的淫威之下。在後世的歷史上,他與阿奴律陀、雍籍牙並稱“緬甸三大帝”。
此人不僅統一緬甸,滅亡了初創時連強大的蒙元鐵騎都無法戰勝的緬甸阿瓦王朝,然後東進,掌控了蘭納泰、阿瑜陀耶(泰國)、瀾滄(老撾)等地。
但他最讓高務實忌恨的,還是他對雲南的覬覦。此人花了多年時間,四次出兵北上,把大明在雲南的“外藩”一一剪除,而大明一方面由於地方官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方面忙於內部改革,一直沒有對莽應龍有足夠的重視。
萬歷七年時,莽應龍第四次北上剪除明朝外藩孟養,高務實曾給郭樸提到此事,但郭樸也沒認識到莽應龍的實力已經達到極盛,隻把他的作為當做外藩土司之間的爭鬥,讓雲南巡撫饒仁侃派使者宣諭莽應龍,結果此時的莽應龍已經根本懶得回應了。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高務實才想辦法提前把劉綎塞去了雲南。
換句話說,高務實去年就已經在開始準備應對歷史上的“明緬戰爭”。
歷史上的這場明緬戰爭,大明在“萬歷三大征”爆發之前一直是處於優勢的,尤其是劉綎、鄧子龍到達雲南後,大舉征緬,大敗莽應裡(當時莽應龍已死,莽應裡是他兒子),“糾合諸夷,歃血威遠營,”取得決定性勝利。
但是莽應裡勢力並未徹底剿滅,劉鋌清醒地認識到“疆宇雖已廓清,莽酋酋然肆大,若不亟加剿滅,終為禍根蔓延”。所以應該乘勝進討,“俟蕩平之後,另圖改土設流,平定之余,更宜築關建堡,設大將旗鼓,以控制要衝,立諸司衙門而相為犄角。隨行屯田之策以足食,而財可使富,保障堅於來形;又練土著之丁以足兵,而力可使強,邊境幾無患。……滇南之安,永保萬世無虞矣。【無風注:出自劉綎《平麓川露布》。】
但是,歷史上的劉綎跟他老子劉顯一樣,在朝中沒有說得上話的文官做靠山,其籌謀根本不為朝廷所重視,朝廷不僅沒有給予支持,反而在萬歷十五年將劉綎調離。
劉綎一被調離,西南局勢立馬就壞菜了。萬歷十六年,劉綎前腳剛走,緬甸立刻興兵,攻佔了孟密宣撫司。
然後緬甸坐等明朝反應,結果到了萬歷十八年,明朝什麽反應都沒有,於是緬甸按捺不住,出兵攻破孟拱、孟廣。再然後,明朝方面本來又把鄧子龍調回雲南準備反攻,但沒多久就爆發了萬歷三大征,雙方便陷入了拉鋸戰。
一直到萬歷三十四年,因為三大征打空了國庫,也打空了內帑,萬歷帝又和朝臣持續冷戰,再也沒有精力去管雲南的幾個外藩,
那些近兩百年來一直安於做大明外藩的地區,就此全部被緬甸佔據。尤其是孟養、木邦兩個大宣慰司的丟失,讓大明在西南大失威望。這場打了幾十年的明緬之戰,在後世被人說成是“連戰連勝,失地千裡”,高務實每每讀到此處,都是慨歎不已。
而這場仗,雖然後期主要是與莽應裡在打,但真要算起來,應該從莽應龍時代開始算才對。當年的高務實雖然知道明緬之戰,但目光主要局限在雲南和緬甸兩地,卻忽略了整個東南亞的局面,現在他人就在安南,又忽然有南掌國的公主王子前來求救,突然之間就仿佛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
憑什麽我大明就只能在雲南一線跟你打?
他不禁想到,莽應龍好像就是在今年死掉的,然後莽應裡就開始謀劃雲南剩下的外藩,似乎應該是在後年開始大舉北侵的。
那麽,如果今年之內我平定了安南,是不是可以聯絡一下雲南方面,提前來個兩路出擊,把緬甸這個西南勁敵給打崩甚至打滅掉呢?
嗯,這個想法應該是可行的,畢竟不管是阿瑜陀耶,還是老撾等地,對緬甸人的統治都十分不滿,沒記錯的話,歷史上莽應裡統治後期,因為跟大明的戰爭把實力打到衰退了不少,這些地方就都紛紛造反獨立了。
那麽,如果我打著大明一貫的“興亡繼絕”名號由安南出兵西進,配合劉綎從雲南出兵南下,兩路合攻緬甸,莽應龍、莽應裡父子豈不是就陷入了困頓?
尤其是,今年應該正巧就是莽應龍病死之年,莽應裡一繼位就面對這樣的局面,他的威望肯定不如他老子莽應龍,到時候如果再吃個一兩場大敗仗,說不定這看似南天一霸的東籲王朝就要轟然倒塌呢!
當然,這件事也不是沒有麻煩,而且麻煩甚至還比較多。
首先就是平定安南的步伐必須加快了,否則安南局勢不定,怎麽可能出兵西進千裡,一路打過老撾、阿瑜陀耶到緬甸去?不光要趕緊打下來,到時候還得想辦法把盡可能多的安南兵派過去,留下嫡系的家丁護衛團和半嫡系的岑黃土司狼兵來玩一手鵲巢鳩佔——當然,家丁護衛團和狼兵也得派一部分出去,要不然安南人未必肯聽話,這就是政治博弈的細節問題了,到時候再說不遲。
其次是要說服朝廷,這一點也許容易,也許難如登天,現在根本說不準。但是有一些前期工作現在就必須要做了,譬如在朝廷上層宣揚緬甸威脅,又譬如想辦法讓朝廷覺得這一仗打了不虧本——至少不要太虧本吧。等等這些,都要開始想辦法乾起來了,不然到時候猛一說要打安南,別說持重的內閣不會同意,只怕朱翊鈞都會一臉懵逼:緬甸那種蠻荒之地,打他作甚,錢多了沒地方花?
最後就是提前培養帶路黨——嗯,帶路黨現在已經主動來了一對姐弟,但這還不夠,光一個老撾意義不大,這國家是個山林之國,面積雖然在中南半島看來劃算湊合,但人口有限,經濟實力也差,恐怕幫不上太多的忙。
更關鍵的是要去阿瑜陀耶找帶路黨。
阿瑜陀耶就是後世的泰國,那地方簡直是水稻王國,後世在2016年被印度趕超之前,一直是世界第一大稻米出口國,如果能在阿瑜陀耶找到帶路黨,那麽不光進軍的道路會變得順利無數,還會收獲一個穩定、充足的糧餉供應地——哦,餉銀先不提,至少大軍的糧食肯定能保證。
不過,現在的麻煩在於,高務實不僅對老撾沒什麽了解,對阿瑜陀耶也是一樣茫然無知,除了知道那地方盛產大米,其余的了解基本為零。
這肯定是不行的,別說高務實自己這一關過不去,就算他毛起膽子非要打,也沒法去說服朱翊鈞和內閣啊!
高務實沉吟著,朝三位安南降將問道:“聽說除了老撾之外,阿瑜陀耶現在也在這位白象王的控制之下?如今老撾有比亞覺堅持反抗,卻不知阿瑜陀耶是否也有人反抗白象王的暴政?”
三人均搖了搖頭,莫玉麟道:“有肯定是有的,但目前來看,應該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人物出現,都是小打小鬧,旋起旋滅。”
高務實微微皺眉,又問道:“緬甸對阿瑜陀耶的統治,是直接佔領,還是扶植傀儡王?”
“扶植傀儡王。”三人同時道。
“那麽,現在這位傀儡王是誰,有沒有可能對緬甸生出異心來?”高務實繼續問道。
這次三人都猶豫了一下,最後卻是阮倦開了口,道:“現在的暹羅國王叫做摩訶·坦馬羅闍,此人膽量一般,當年緬甸大軍一到,他就主動投誠了,可見不是什麽英雄人物。”
高務實微微皺眉,誰知道阮倦又接著道:“不過,他的兒子倒似乎有些能耐。”
“哦?此人叫什麽?”
阮倦道:“他的兒子叫什麽,末將一時忘了,不過他的外號倒是挺出名,叫做‘帕那萊’,意思是‘黑王子’,此人現在是暹羅的‘摩訶·烏巴臘’,也就是暹羅副王,年僅……呃,應該是二十五歲左右。”
高務實眼前一亮。
二十五歲啊,這可是個膽肥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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