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做禦史言官的一天。
他前世讀史的時候一直有一種偏見,覺得中國古代歷朝歷代的言官九成九都是廢物,一個個自詡清流,光知道噴這噴那打嘴炮,實際上什麽屁事都乾不成,簡直是浪費朝廷俸祿。
真是天道好輪回,這次居然輪到他來做言官了。
都察院的位置既不像內閣和六科,在宮城裡頭。也不像五部和五軍都督府以及翰林院,在承天門和大明門一線的左右兩旁,而是孤零零地坐落在北城西南阜財坊。
哦,其實也不算孤零零,因為在都察院的南邊有大理寺,左邊有刑部——刑部與其他五部不在一塊,而是安排在這邊,和都察院、大理寺組成大名鼎鼎的“三法司”。
有明一朝的刑部替代大理寺掌管主要的審判業務,大理寺則成為慎刑機關,主要管理對冤案、錯案的駁正、平反。
而都察院則最為超然,不僅可以對審判機關進行監督,還擁有對全國各級各類衙門進行監督的廣泛權力。
理論上來說,都察院監督整個大明官場且不分文武,膽肥的禦史甚至連皇帝和皇帝家奴一並監督——當然這個就有點危險了,一般要視皇帝的脾氣來看。
碰上隆慶那樣的仁厚之君,監督皇帝說得重了,也無非就是降調外任,基本上腦袋還是穩當的;倘若碰上嘉靖那樣的暴戾之君,監督皇帝的結果多半就是廷杖起步,打死也不奇怪,甚至混個凌遲那也難說。
當今天子還沒正式親政,都察院對他的監督暫時來說不算嚴厲,實際上這個監督天子的權力,目前算是內閣代掌了。
而且都察院和六科自高拱時代以來,塞進了很多高拱的門生,這當然是為了控制言路,沒什麽值得解釋的,就好比王國光這位半路投進高黨的朝廷老臣,在戶部幹了兩三年清丈田畝之後,由於得罪了太多人,也被轉任左都禦史,接替之前高拱的老友葛守禮,目的依然是為了控制言路。
推行新政這種關鍵的時刻,高拱需要言路至少別跳出來搗蛋。郭樸接任首輔之後也是抱持同樣的態度,由於高拱之前的門生大多升遷,於是提拔了一些他在萬歷二年主持會試時收下的門生補充進都察院。
所以理論上來說,現在的都察院中,高黨或者說實學黨是佔據優勢的。
高務實來都察院履新到任,先是領取了新的告身、腰牌和官服等物。
拿到官服的時候,高務實有些哭笑不得,雖然五到七品都穿青色官服,但他兩天前穿的是鷺鷥補子,一天前穿的是白鷳補子,到今天又換成了獬豸補子。
三天之內,胸前的補子連續變化,也是沒誰了。
今日接待高務實的人乃是他的熟人,名叫許一星,是萬歷二年進士二甲出身,郭樸的門生。許一星是山東人,長得挺高大,但很文氣。
他見了高務實,表現得頗為親熱,為他介紹了一下都察院的各處公房,但是卻沒有帶高務實去他的公房,而是直接領他去見王國光。
這個舉動讓高務實有些意外,心說我新來報到,不是應該先給我安排一下“辦公室”麽?雖說都察院的七品禦史足有一百多個,肯定又是大公房集體辦公,但好歹也得先給我安排個桌子才對,怎麽這就直接先去見左都禦史了?
等見了王國光,讓高務實更吃驚的事情來了。王國光一見到他,就讓許一星先出去忙自己的事,然後讓高務實坐下。
接下來,王國光便道:“求真,你應該也能猜到這次降職究竟是個什麽緣故,所以別的話我也就不多說,我隻告訴你一點:仁聖太后有過交代,讓內閣關照一下,不要真的太苛責你了。”
高務實和陳太后之間的聯系,高黨上層大多有些了解,只是知道得不是太細致,所以王國光也沒有就此說得太仔細。
當然高務實面子上肯定還是要感激一番。
等高務實表完了忠心,王國光又道:“你也知道,按例,凡新選禦史,在實授之前,必須在都察院理刑半年,或者試職一年。期滿後,由都禦史考核,記下評語,再連人帶評語送回吏部,查照選用。但是你這一次卻是破了例,由於太后有過交代,內閣也關照下來,都察院和吏部也就特事特辦,直接調用你為禦史了。”
高務實從昨天就在糾結這件事,因為這可能對他的聲譽造成影響,他試探著問道:“如此,是否會令朝野嘩然,以為元輔、總憲處事不公?”
“也談不上。”王國光歎了口氣:“有兩個原因,第一,你這次貶官是跟皇上的罪己詔直接相關的,有特殊的處理也不算意外;第二,你雖然是今科進士,但此前已經在翰林院任職,雖然未滿一任,但短短三個月編成《大明會典》,以總司纂修之功連升兩級,無論是六首狀元的出身,還是辦事之能,都可謂朝野矚目,自然不算是新任之官,降調禦史並不能算不妥。”
高務實聽他這麽解析一番,才算略微放下心來。
卻不料王國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一顆心又提了上來,王國光道:“要說可能導致朝野喧然的事情,其實也有……元輔與我商議過了,因為慈聖太后的要求,得趕緊給你派外差。但是目前各差遣都有人在任,只有一個廣西巡按胡宥馬上要開缺——他母親剛好去世,要趕回原籍丁母憂,請丁憂的奏疏前天剛到,人卻已經在回籍的路上了,現在廣西亂子不少,甚至還在用兵,沒有巡按哪成?所以這事還拖不得,我本來正在考慮人選,這次也別考慮了,只能讓你去了,正好一舉兩得。”
高務實大吃一驚,冷汗都要驚出來了,急道:“一省巡按何其重要,我一個新科進士,轉調禦史已經是破例了,毫無歷練便派大差,巡按一省,如何交代得過去?再說朝廷又有典製,北人不巡南,南人不巡北,以免不知習俗……”
“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王國光苦笑道:“派外差也得有差遣可派,現在各地外差都已有人,最近一個可以調整的,也到了明年年初……你覺得慈聖太后能忍你到明年再走麽?”
高務實咽了口口水,又長長的吐了口濁氣,看著王國光道:“雖說廣西亂了好些年了,可是這畢竟是一省巡按啊!總憲,晚輩不會引起公憤吧?”
王國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