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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唐八駿圖》第4章 白頭誰當斫(下)
  眾將禁聲,在這時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張敬達睥睨一周,沒有再繼續方才的話題,轉而看向了高行周。

  “高將軍,方才我在營內見背後有人跟隨,不知是何原因啊?”

  本還想再搶白安審琦幾句,突然被這麽一問,高行周正好不吐不快。

  “大帥,您的安危關系到我們三軍的安穩,就算是在自己的營盤之中也要時刻地方某些人心懷不軌,我這才安排了精騎在暗中保護您。”

  說著,高行周的眼神有意無意的在帳中幾人身上逡巡。

  “哈哈哈哈……怕有人心懷不軌,卻不知這不軌之人是誰啊?大好頭顱,誰當斫之?只可惜我這顆白頭不如那隋煬帝生的俊俏。”

  張敬達撫須大笑,說出來一句話使滿營將官都如坐針氈。“大好頭顱,誰當斫之。”正是當初隋煬帝楊廣在行宮中所說的話,在說出這句話不久之後他便被部下宇文化及所殺。今日張敬達突然說出了這句話,由不得大家不多想。

  見大家又多不說話了,張敬達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方才不過是我的戲言,卻讓眾位因我一言而不快。看來我真的是老糊塗了,兩軍交戰之時,竟然還胡言亂語擾亂語,擾亂軍心。諸位隻當我所言皆是玩笑。想我花甲之年,老糊塗了,老糊塗了。你說是吧,及長?”

  “呵呵,是,是啊。”

  突然被叫到,楊光遠隻能強笑著說到,此刻大帳之中的氣氛實在是讓他不舒服。

  ……

  張敬達的反常使得滿營將官最終都各懷心思不歡而散,且不提張敬達這樣做究竟有何目的。高行周在離開了中軍帳之後,私下裡找到了符彥卿。

  “高將軍,深夜來找我究竟意欲何為呀?”

  符彥卿剛解下一身甲胄,高行周就走進了他的帳內。符彥卿並未慌張,淡然的開口問到。

  “符將軍,我想你是誤會在下了,我派精騎暗中跟隨大帥,真的是想保護大帥。我若有暗害大帥之心,定叫我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高行周發誓鏗鏘有力,一雙大眼炯炯放光。符彥卿看的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確實不像作偽。

  “便如此,那是我錯怪將軍了。”

  誤會解開,符彥卿也磊落,從榻上站起來拱手向高行周道歉。對於之前的誤會高行周並沒往心裡去,托住符彥卿的手說到。

  “符將軍也是關心大帥安危,何須道歉?倒是今日叫大帥這麽一說,反而打草驚蛇叫那些歹人愈加的小心謹慎了。”

  符彥卿眉頭一皺,眼瞼低垂思索著問到。

  “卻不知高將軍所說的‘歹人’究竟指的是誰?事到如今還請實言相告。”

  “也好叫符將軍知道,其實最開始高某最戒備的是次將安審琦。此人與那石敬塘一樣,俱是沙陀人。對於石敬塘,自然不像我漢家兒郎這般恨之入骨。而且安審琦又是次將,手握軍權且常伴大帥左右,這樣的人物若心存反心那真是非同小可。

  不過方才在帳中,我見那安審琦似乎還有幾分忠義之心,不像是一個奸詐小人,他應該是做不出來暗害大帥的事。”

  符彥卿認同的點了點頭,接著又問到。

  “安審琦是一個直人,除了安審琦不知高將軍還懷疑誰?”

  “實不相瞞,我很戒備楊光遠。”

  高行周一句話說出口,讓符彥卿大感意外。

  “副招討使?他雖有些狹儈,但對大帥忠心耿耿,

常為大帥獻妙計退敵,應該不會有異心吧?”  高行周搖了搖頭,這才解釋道。

  “不同人有不同之忠,似我之剛,似將軍之和,似安審琦之樸。唯有楊光遠太過,近乎與奴相。大丈夫長於天地,何必一副奴相?秉奴相且甘之如飴者,不是天生奴性就是心懷異志!”

  對於高行周這樣的看法,符彥卿顯然並不是很信服。

  “龍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況是人?如何就斷定楊光遠一定是心懷異志?”

  “符將軍你有所不知,我在年幼之時就曾聽家父提起過楊光遠,那時他尚在幽州為官。在幽州時他有英雄之相,廣有官聲,百姓都稱他為‘青天’。

  試問,符將軍可能將那‘青天’與眼前的‘奴才’想到一起?如此人物有豈會是天生奴性之人?若不是天生奴性,他如今為何要奴顏婢膝?!”

  “這……”

  符彥卿一時語結,正想再說什麽,帳外傳來一陣高聲。

  “符將軍可曾安寢?吾乃中軍牙將,奉大帥之命傳令於將軍!”

  帳中兩人都沒有想到張敬達會夤夜傳令,符彥卿這裡隻得整斂衣衫,出帳接令。高行周也硬著頭皮跟了出去。事已至此,他要是躲走了被張敬達知道反而誤會,還不如磊落一些。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除了符彥卿以外,同樣還有一份軍令在等著他。

  ……

  大寨東南角,一處僻靜的帳篷之內。有一人默然的背對門口站在裡面,似乎是等待著誰的到來。

  突然帳外似乎是起了一陣風,門簾被風卷起了一角兒,隨著門簾這麽一呼扇,一個人竟然就像是被風吹進來的樹葉般站在了帳中人的背後。此人渾身穿的漆黑,看身形正是白日裡刺殺張敬達的那個神秘人物!

  “你今天刺殺失敗了。”

  那背對門口的人並沒有轉過身,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言語之中,對於他白天的失敗多有不滿。

  “嘿嘿,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對面可是‘北天一刀’,好厲害呀……”

  黑衣人的聲音飄忽不定,不說年齡,就連男女都分辨不出來。

  “龐移厲害,這我當然清楚,你背後的人也清楚,不然也不會派你來了。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在大帳之中張敬達似乎在用言語試探我。

  先下手為強,明天晚上必須讓張敬達死!”

  說著話,這背對門口之人猛地轉過了身,正是那白日裡看起來唯唯諾諾的楊光遠。

  “看來你是下定決心了,隻是張敬達身邊有龐移在,沒把握的事我可不會做。”

  黑衣人的語氣很謹慎,白天見識過龐移那一刀之後讓他確信自己一對一斷不是對手。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這邊也有準備,到時候會給你介紹一位好幫手的。”

  ……

  第二天少見的山下叛軍和契丹軍那裡並沒有任何動作。而晉安大寨裡也因為前夜中軍帳議事在所有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一個疙瘩,眼下的大寨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是波詭雲譎。

  張敬達這一天依舊是如常巡查各處布防,就好像是昨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但跟在他身邊的楊光遠這一整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等待夜晚的到來。

  ……

  鼓打三更,斜月高懸。深秋的晚風吹來颯颯涼意,擾得殘葉枯枝左右搖曳。

  “什麽?大帥不在帳中?”

  “是,副招討使,大帥剛才和龐義士出去了,說是要去點將台看看。”

  楊光遠站在張敬達營房之外,探聽到對方去處之後暗自忖思。

  “點將台……點將台……不好!”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這顆心猛地打了一個突。

  “昨夜眼線來報說議事結束後張敬達又給軍中幾員將各發了密令,今夜他又這個時候去點將台,難道他要偷偷行事?!”

  想及此處,楊光遠顧不上管眼前一臉疑惑的仆侍,抬腳就朝著點將台的方向走去。

  至於點將台上,龐移陪同張敬達望著下方黑黢黢的操場,臉色陰沉的嚇人。他頭一次發覺原來這些年一直都沒看透張敬達,當初師父在臨終前隻是叫他誓死保住張敬達的性命,卻沒有和他講張敬達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你到底打算幹什麽?!我雖不懂你們這裡面的彎彎繞,可我也能猜到你分明是在交代後事!你就這麽想死嗎?!”

  面對龐移的詰問, 張敬達淡然了許多。

  “誰人能夠不死?或早或晚,隻要死得合適就好。”

  “你的意思是現在死得時機就很合適?!”

  張敬達沒有回答,看了一眼夜空才有悵然說到。

  “李唐早就亡了,我也不是郭子儀。我年逾花甲尚未見過盛唐,你比我年輕這麽多,為何偏偏執著於那滿目瘡痍的舊國?”

  張敬達的話引來了龐移的一聲長嘯。

  “我為何執著?我忠武門一脈創始之初便是要扶保李唐國祚,師父說你不能死,我就必須讓你活著。”

  龐移的心無比堅定,任張敬達如何說他也隻秉持這一信條。見他是鐵了心要跟自己走下去,張敬達隻得搖頭歎氣。正在此時,二人突然聽得點將台下傳來陣陣呼喚聲。

  “元帥可在台上?”

  聲音很熟悉,二人都聽出了台下的是楊光遠。張敬達對龐移對視一眼,隨意語氣如常的向下問到。

  “及長深夜來找有何要事啊?”

  緊接著就看台下的楊光遠舉起了一隻火把,火光之下的楊光遠和以往很不一樣,臉上再不見從前那般小心翼翼的神態。

  “元帥,末將有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要與您相商,故而深夜來此。”

  “呵呵,有要事相商……”

  張敬達嘴角往上翹了翹,又故意問到。

  “那及長你要怎樣與我商量啊?”

  “呼!!!”

  隨著張敬達的問話,台下瞬間亮起了一圈,楊光遠手下的部曲全部手持兵器包圍了點將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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