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移驚世一刀三軍齊沮，見識了那威風的契丹軍和造反軍早被嚇的軍心大亂。皮室軍的主帥也因為精心準備的刺殺功敗垂成而鬥志銳減，又衝殺了一陣之後各自便鳴金收兵。

　　這一戰契丹人和造反軍在這裡留下了近兩千具屍體，後唐軍卻也付出了七八百條性命。

　　“又多活了一天。”

　　看著打掃戰場的軍士們，手舉火把的張敬達唏噓著說出了這樣一句意義不明的話，一邊懷抱儀刀的龐移卻突然淡漠的說。

　　“縱使你早已心生死志，但你卻不能死在這裡。”

　　龐移的語氣出奇的不善，與他這護衛的身份完全不符。更奇的是張敬達竟然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是一臉悵然的說到。

　　“皇帝都死得，這天下還有誰是‘不能死’的?你們卻為何遲遲看不開?”

　　聽張敬達如此說話，龐移眼中精光閃爍，冷冷的說到。

　　“所以今天在戰場上你就自己找死?！”

　　面對龐移這近乎是質問的語氣，張敬達依舊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

　　“錯了，我非是冷血之人，就算是我一心想死也不可能死在契丹人的手裡。我張敬達一人死不足惜，但我不可能拉著這寨中的幾萬將士陪我一起去死，我會在恰當的時機選擇一個合適的死法。

　　聽我一言，你及早離開這裡把，守在這裡你早晚會被我拖累死的。”

　　龐移眉頭一挑，在張敬達說完之後他立刻意識到了對方要做什麽。

　　“看來你是真想落得個孤家寡人的地步。可惜我既然領了師命，自然是不會走的，有我這把刀在，何時何地都能夠保你不死。”

　　見龐移如此明言，張敬達喟然長歎。

　　“唉，你這是何苦?當年我不過是適逢其會，憑我一人的肩膀如何擔得起這天下?”

　　“你擔不得?誰可擔得?”

　　龐移毫不客氣開口詰問，卻不想對方連說了幾個名字。

　　“高行周、符彥卿、安審琦等輩皆可擔得，我張某人垂暮之年命不久矣，這天下終究是這些年輕人的。”

　　張敬達灑然說到，龐移這裡還要說些什麽。夜幕之中一人獨騎自遠處打馬趕至近前，龐移當即閉口不再言語。

　　“大帥，吾等已在帳中久候，還望將軍速歸。”

　　來人正是方才張敬達所提到的軍中大將符彥卿，他與高行周的年紀相仿，人品武器均難分伯仲，正因這樣才會得到張敬達如此高的評價。

　　並無贅言，張敬達打馬回營，符彥卿則為前驅。約莫路途走了一半，張敬達看似不經意的回了下頭，在黑夜之中，似有十數騎遠遠的吊在後面。便催馬緊行了幾步，和符彥卿並駕而行。

　　“彥卿，跟在我們身後的是哪一路人馬呀?為何跟著我們?”

　　隨著張敬達鞭梢兒看去，身後黑暗之中人影閃動，且並未舉著火把。符彥卿先是一愣，略思忖了片刻才又開口說到。

　　“大帥，屬下也不知。不過營中一切布防巡邏事宜，皆為高將軍所掌管。一會兒，大帥不妨問一問高將軍。”

　　聽著符彥卿滴水不漏的回答，張敬達淡淡的點兩下頭，不再催馬加鞭任坐騎慢了下來，還由符彥卿前驅。

　　前面的符彥卿心內卻不像表面那般平靜，雙腳用力夾了夾馬肚子，又抽了兩鞭子，將馬又催快了幾分，頓時和張敬達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可即便如此符彥卿卻依舊催馬，急匆匆的直奔大帳而去。

　　“符將軍，

大帥可是到了?”　　將馬撒於大帳之外，把守的軍士接過馬韁隨口這樣問了一句，可沒想到對方卻是答非所問。

　　“未至！你速叫高將軍出來！”

　　大將之命，一小卒如何違抗，不敢推諉之下，一臉疑惑的高行周很快就走了出來。可出來之後卻見符彥卿竟站在大帳的後面，離著火把很遠的地方。半張臉還藏在黑暗之下。

　　“符將軍，你這是?”

　　高行周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剛開口發問，卻聽對方低聲吼道。

　　“你事發矣！龐移神威白日你親眼所見！怎敢還行刺殺之舉?！大帥處我自替你搪塞了！等一會兒大帥到，你快快將人馬撤了！我便當此事未發生過！”

　　說完，符彥卿竟不給高行周分毫的說話機會，轉身就朝著大帳正門方向走去。

　　“這……”

　　高行周剛要辯別幾句，手抬到一半卻又放下，將話咽回了肚子。

　　又過了一會兒，張敬達和龐移才信步來到大帳，見到守在門口的符彥卿便笑著問到。

　　“彥卿方才何故去的如此急切?”

　　符彥卿面不改色，笑著應答到。

　　“不敢欺瞞大帥，末將方才在馬上腹內不爽，又不願讓大帥見笑，這才緊催戰馬先行一步。”

　　聽他這樣說，張敬達這裡隻是大笑。抬腳便要進帳，似乎是又想到了什麽。

　　“龐移，你在帳外等候便是，省的入帳後與楊光遠兩相尷尬。”

　　“?！”

　　龐移定定的看著張敬達，他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正想要說什麽，那邊張敬達早已一腳邁入帳中，無奈之下龐移隻好抱著刀守在帳外。好在武功達到龐移這般境界，就算站在帳外，裡面發生什麽同樣是能夠一清二楚。

　　“恭迎大帥！”

　　進得帳內，眾將官全部起身，向張敬達拱手行禮。

　　“免禮，大家都坐吧。”

　　張敬達說著話，龍行虎步踞坐在了主位之上。眾將這才聽從其命令各自落座。待眾人全都坐定，張敬達環視一周說到。

　　“今日退敵，全賴諸位用命，張某謝過諸位了。”

　　說著話，張敬達將帥盔摘下壓於案頭，朝著帳中將官拱了拱手，眾將官連忙口稱不敢。幾番客套之下，張敬達這才開始了正題。

　　“方才我在營外觀看軍士們收拾戰場，士兵之傷亡令張某痛心。兩個月來，雖然我等能次次退敵，可士兵糧草輜重皆耗費巨大。張某每想此事，未有一日不曾憂慮。”

　　眾將正猜測張敬達突然這樣說是什麽意思，又聽上面傳來說話聲。

　　“我等稍安勿躁，還是先聽一聽軍中主簿怎麽說吧。軍中主簿何在?”

　　元帥呼喚，軍中主簿哪敢怠慢，急忙從懷中掏出了記錄的簿冊，又往燈光那裡湊了湊，核對了一番後謹慎的說到。

　　“啟稟大帥，兩月以來，我軍兵馬死傷數目超過一萬。糧草……糧草還僅夠十天……十天之用。”

　　主簿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索性不敢再說，小心翼翼的看著張敬達。原因無他:張敬達對於擾亂軍心之人向來都是嚴懲不貸。

　　張敬達沒有急著說什麽，而是命人取過簿冊，又親自端著燭台核驗，一番核驗之後得出結果是主簿所言並無差錯。

　　“你所說的都是事實，又沒有過失，我為何要罰你?你且退下吧。”

　　令退了主簿之後，張敬達手中掂著簿冊，眉頭緊鎖著說到。

　　“十天……糧草只夠十天之用，就算是省著吃，最多也不過半個月。半個月之後，將士們又該用什麽過活?爾等群策群力，說一說我們後面的路該如何去走吧。”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隻有次將安審琦越眾而出。

　　“大帥所言極是，今日雖然打退了契丹的皮室軍，可打退的不過是皮室軍一部而已。如今我們只剩下十日的糧草，與其以卵擊石白白損耗性命，倒不如歸降了晉吧。”

　　所謂“晉”，便是石敬塘造反之後所立的國號。安審琦在這裡稱石敬塘為“晉”，分明是心中已經認可了對方。

　　“安審琦，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奸佞小人！”

　　安審琦話音方落，高行周騰地一下站起了身，喝罵一聲後義憤填膺的對張敬達說到。

　　“大帥！萬不可投降！豈不聞一舉不得，前功盡棄?您一生與契丹為敵，今日若是降了契丹，便是晚節不保！”

　　對於高行周的喝罵，安審琦沒有還嘴，隻是同高行周辯駁到。

　　“我所言是降晉，哪裡是降契丹！”

　　“哼！石敬塘認了契丹人做老子！降他還不如降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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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

　　眼見兩人越嗆越火， 張敬達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中止了兩人的爭吵。看著目眥欲裂的高行周，張敬達輕歎了一聲。

　　“行周，徒傷士兵性命非我所願。”

　　聽張敬達如此說，高行周臉色瞬間灰敗了下來，可張敬達這邊卻又話鋒一轉對安審琦說到。

　　“但我張某一生殺契丹人如割草芥，不談投降後契丹能否容我，我尚容不下契丹！”

　　“這……”

　　“這……”

　　張敬達的話讓高行周和安審琦全都摸不著頭腦: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究竟想怎樣?正納罕卻又聽。

　　“張某與契丹必不相容，你們卻可以。”

　　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整個大帳之內都被震的靜謐下來。

　　“我想了很久……中原蒙塵，國祚不興，如今寨中這幾萬健兒不可再死！

　　若令幾萬人與我張敬達陪葬，便是我的不仁，爾等的不智。若能用我張敬達一顆頭顱，換幾萬軍士之性命，也是一件功德了。

　　國瑞，你若真有降晉之心，不如用吾頭換得各家熄兵，諸位也都能落下一個平安富貴。”

　　張敬達的話真假尚不得知。被叫到表字的安審琦這邊，一張四方大臉卻是漲的通紅，脖子上紅筋暴起。

　　“大帥何出此言來辱煞末將?！末將還未報答知遇之恩?怎會加害大帥性命?！罷了！我安審琦再不言降！”

　　說著話，安審琦重重坐下，扯起袖子擋住了臉，身子還偏向了一邊。

　　大帳中的氣氛一時間為之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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