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過著羞恥的生活。

　　在我身上，完全找不出人類應有的東西——體貼關懷、喜悅憧憬、哀傷難過，諸如此類只要是人都會有的情感，完全沒有。

　　親人死了，為什麽會哭?

　　朋友轉校遠行，為什麽會依依不舍?

　　看到小狗或小嬰兒時，為什麽會覺得可愛?

　　聽到那些無聊故事時，為什麽會樂得直不起腰?

　　我不明白

　　我一定是被詛咒的妖怪吧。

　　我戴著小醜的面具，拚命地想讓身邊的人歡笑，企圖不被大家看穿。

　　可是，真的好羞恥。

　　如果我是妖怪的事情曝光了，大家一定會拿石頭丟我吧?

　　你們什麽都不明白！

　　天生是隻妖怪的人，心中那種有如烈火焚身的痛苦、恐懼與絕望。

　　你們根本不會懂！』

　　——夾在舊書中的薄薄紙頁，開頭所記述的便是如此陰鬱消沉的詞句。

　　後面還有很多，兩張紙洋洋灑灑數十行，細看下去，邏輯不通、語無倫次，既像是日記，又像是寫給某人的信。

　　紙上還提到了一個化名為“S”的人，這個人聰明的看穿了他的面具，讓他惶恐不已，如同墜入深淵，直到那一天，“S”的行為導致了某個人的死亡……

　　靈夢逐字逐句的從頭到尾閱讀了一遍，依然沒有辦法確定這個故事的真偽性，她側過頭，想問問小千的見解，忽然發現身邊這個總是笑嘻嘻的小女孩有點不對勁。

　　那雙靈動的眸子完全失去了神采，眼簾低垂，慣常翹起的嘴角也耷拉了下來。

　　“小千?“

　　聽到靈夢的呼喚，她慢慢抬起頭，面色顯得極為僵硬，努力牽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但又因為用力過猛，而更像是吃了特別酸的東西後的呲牙咧嘴，有種莫名的喜感。

　　靈夢以為她在做鬼臉，便也配合著笑了起來。

　　很多人都覺得，博麗靈夢的笑容有特殊的魔力，看了後心中會有種溫暖的感覺，煩惱似乎也能瞬間忘卻。其實，這多半來自靈夢那遠離塵世的幻想鄉氣質，以及孤高的巫女展露溫柔微笑時的反差感。

　　但那神奇的魔力，在小千這裡卻失效了。

　　她咧了幾下嘴，卻沒法像往日那般順利的控制面部肌肉，終於還是放棄了努力，收起所有表情，連帶著，眼神也顯得冷淡漠然，仿佛失去了生機的人偶。

　　“靈夢，他說的是真的嗎?“

　　她的聲音乾澀而低沉，與以往那活潑歡悅的賣萌蘿莉音判若兩人。

　　親眼目睹了“笑容漸漸消失”的過程，靈夢也意識到小千的情緒出了什麽問題，但一時間仍有些不明所以，茫然的答道:“我不知道。“

　　小千話中所指的“他”，應該是那兩張紙的作者，如果“他”說得是真的，如果故事裡的謀殺、自殺都確有其事……那可就不是件小事了。

　　“連靈夢都不知道嗎。”

　　小千發出歎息般的聲音，雙目無神，毫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是在遺憾還是失望。

　　見她的狀態很不正常，靈夢又補充道:“雖然不確定故事的真假，但裡面的很多觀點，我是不讚同的。”

　　蘿莉體型的少女把眼睛稍稍瞪大了一些，與擺在櫥窗裡的洋娃娃越發相似。

　　靈夢抖了抖手中的紙頁，冷哼一聲。

　　”感覺不到人類的情感，就覺得自己是個妖怪?無稽之談！“

　　靈夢瞥了一眼小千的表情，

又用上更為嚴厲的語氣，“什麽時候妖怪也變得這麽廉價了?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變成妖怪都找不到方法！痛苦?絕望?做妖怪很痛苦嗎?不！妖怪的快樂你們根本想象不到！”　　幻想鄉又被稱作妖怪的樂園，也是逃離人類世界後，妖怪們的最後一片棲息地。生於斯長於斯的靈夢，幻想鄉的守護者，絕不會容忍對妖怪的汙蔑與歧視。

　　雖然都是心裡話，但也有很多表演的成分，可惜，靈夢的插科打諢並沒能讓小千轉換心情，反倒是在呆愣好一會後，得出了新的結論。

　　“原來，靈夢是妖怪啊。”

　　依然是那歎息般的低沉聲音，仿佛如此勁爆消息也沒法讓她提起半點興趣。

　　“不，我是人類。”

　　這一點必須做出嚴正聲明，雖然妖怪很好，但靈夢完全沒有改換種族的打算……就算想改也改不了。

　　博麗大結界的本質注定了它只能由人類掌管，而靈夢的巫女靈力也與妖力互相克制、水火不容，就連假扮妖怪都是癡人說夢。

　　小千眨了眨眼睛，又問:“那，靈夢見過妖怪嗎?”

　　靈夢點點頭，嗯了一聲。

　　“妖怪，是什麽樣子的?”

　　“她們啊，一群麻煩的家夥，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四處搞事，浪得飛起。”

　　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大概就是妖怪的天性吧。

　　被打一頓就老實了也是天性，所有種族的天性。

　　忽然，靈夢想起某吃書妖怪，加了一句:“也有溫柔善良的妖怪，不是都吃人的。”

　　“吃人……”

　　小千面無表情的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淡定的問道:“所以，我不是妖怪嗎?”

　　靈夢身體前傾，用手摸了摸這隻比她矮了一頭的蘿莉，果然沒感覺到任何妖力的痕跡。

　　“很可惜，你只是個純種的人類。”

　　受到摸頭殺的小千完全不配合，沒做出任何蘿莉該有的反應，只是一動不動的盯著靈夢。

　　“是嗎……”

　　這種由元氣蘿莉到三無蘿莉的突兀角色轉換讓靈夢很不適應，她是比較安靜的性格，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基本由小千挑起話題，現在小千不說話了，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其實，想說的有很多，比如:為什麽懷疑自己是妖怪，為什麽對紙上亂七八糟的話語產生這麽大反應，為什麽不再露出笑容……但總覺得，這些問題都好蠢，而且她不會回答。

　　再一次，靈夢暗自羨慕“覺”之一族的讀心能力。

　　真是的，做妖怪有什麽不好，各種方便的天賦能力，簡直為所欲為。

　　決定了，下輩子就做個妖怪吧。

　　被小千用無機質的眼神一直盯著，靈夢有種渾身發癢的感覺，便再次拿起《人間失格》書裡掉出來的那兩張紙，從中尋找小千性格驟變的蛛絲馬跡。

　　沒想到，隨著她的動作，人偶般的蘿莉忽然恢復了生機，嗖的一下把小腦袋探了過來，擠在她的臉頰邊上，一起在昏暗的燈光下閱讀紙上潦草的字跡。

　　靈夢沒有躲閃，任由小千的短發蹭著她的脖頸，認真的再次從頭閱讀了一遍。

　　『……只有那個人，只有S，透過他聰明的視線，讓我發覺了自己是個妖怪。

　　為什麽會跟S成為好朋友?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很奇妙。

　　剛開始S很討厭我，老是瞪著我，總對我冷言冷語。

　　當我扮成小醜取悅大家時，只有S用嚴苛的眼神看著我。

　　可是我卻主動去接近S，在S的面前表現得愚蠢、無力且卑屈，只為了軟化S對我的態度。

　　或許是同情我吧，像是覺得拿我沒辦法一樣，S開始會對我露出笑容了。我越來越想接近S，拚命地稱讚S，並發誓要對S忠誠。 就這樣，我和S成為主人與奴隸般的好朋友。

　　可是，S是我的敵人，這件事依舊沒有改變。

　　總有一天，我會因S而走向滅亡。』

　　第一頁紙到這裡就結束了，裡面有作者的自述，對於自身的剖析，以及和“S”之間的關系，看起來還算正常。

　　真正的乾貨在第二頁，裡面詳細的敘述了他和“S”所犯下的罪孽，他們是如何有意或無意的害死他的女友，讓她的身體在車輪下碾過，還有惡心的場景描寫，到了末尾，更是表示出自殺的意願，並決心死在”S“的手裡，簡直變態。

　　以靈夢過目不忘的本領，居然會把這種文字垃圾看上兩遍，也是很不容易。但也不算毫無收獲，靈夢發現裡面引用了不少《人間失格》中的段落，顯然作者對於太宰治的這本小說頗為推崇，甚至認為自己與《人間失格》的主人公別無二致。

　　是小醜，是妖怪，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僅僅是活著都會很羞恥。

　　唯有死亡，才能解脫。

　　可是，如此荒誕的結論，小千為什麽會信以為真?

　　難道她也……

　　靈夢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嬌小女孩，即使是她現在這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依然有股強烈的反差萌，不管怎麽看都無法想象，她的心中會隱藏著那般羞恥與絕望的感情。

　　相由心生，若是沉淪於黑暗的內心，絕不可能讓竹田千愛生得這樣萌萌噠，以至於靈夢總是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頭。

　　“別摸了。”

　　“就摸。”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