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編程，日漸消瘦。

　　靈夢沒有稱過自己的體重，但周末這兩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電腦前了。

　　她的學習進度堪稱神速，讓負責解答疑難問題的女仆醬都為之震驚……假如人工智能有“震驚”這個情緒的話。

　　不過，靈夢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來到外界的目標和使命，計算機知識只是常識的一小部分，她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現同樣出色。

　　來到外界僅僅一個星期，靈夢就以無比強大的適應力迅速融入了普通人之中，就連身上無意間散發的那股超塵脫俗的氣質，也不知不覺的淡化了不少，仿佛多了幾分煙火氣。

　　比起初見時的沉默寡言，文靜優雅，現在的她也能和朋友開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或者做些不符合巫女身份的調皮動作。

　　當然，一切只是表象，從擁有記憶的那一刻，靈夢便生活在異世界的博麗神社中，早已深深刻上了幻想鄉的烙印，絕無可能改變。

　　她只是把這些與她性格不符的言行，當作外界人類的常識，並認真的加以執行。

　　經過幾天的觀察，靈夢大概能知道哪些表情，哪些動作是好的、可愛的、受歡迎的，是眾人所期望的。所謂常識，不外如此。

　　試著按照常識控制言行後，靈夢在班裡的人氣變得越來越高，雖然沒有正式擔任班長，但同學們有什麽事都願意找她商量，一般也都會得到順利的解決。

　　這其實是雙贏，比起坐在那裡發呆，多和人交流，多做些不同的事，對於收集常識很有好處。

　　除此之外，圖書館也是重要的常識收集來源，那看起來幾輩子都讀不完的海量藏書，蘊含著無數先賢的智慧結晶，所以，即使今天不是值班日，靈夢依然帶著真白去了圖書館，打算借幾本書回去看。

　　……

　　放學沒多久，圖書館裡的人還不是很多，幾個有過一面之緣的新人圖書管理員正在忙碌的打掃衛生，靈夢沒有打擾她們，讓真白在閱覽室稍作等待，便進入了藏書室中。

　　先把上次看到一半的《宛若青空》拿到手裡，覺得不夠看，她繼續往層層書架的深處走去。

　　夾雜在腳步聲之間，隱約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立即停下步伐，側耳傾聽。

　　聲音時斷時續，靈夢的視線逡巡良久，才終於鎖定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是通往地下書庫的入口。

　　琴吹學姐曾帶她們參觀過這個用於存放破舊廢棄書籍的地下室，不過那裡既潮濕又陰暗，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霉味，雖然也是需要打掃的地方，但由於糟糕的環境沒人願意去，也就聽之任之了。

　　從立著牌子的地方穿過洞口，走下生鏽的螺旋階梯，靈夢便進入了無人問津的地下書庫。裡面滿是灰塵，天花板上結滿蜘蛛網。牆邊立著兩、三個書櫃，地板上也有好多書堆，簡直就像書的墳場。

　　而正中央卻有個擁擠的小空間，擺了一張老舊的書桌和椅子。桌上的台燈亮著，整個房間就只有這個照明設備。

　　竹田千愛坐在桌前，似乎在翻看著什麽。

　　以靈夢的天賦能力，走路自然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響，因此小千並沒有察覺到他人的闖入，依然聚精會神的在燈下閱讀，喃喃自語著:“不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剛才在外面就聽到她的嘀咕聲，靈夢沒想到小千在看書時還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大為好奇，悄悄的來到她的身後，想看看是什麽書。

　　小千看得很慢，卻並不像是沉浸於文章字句中，反而像是在查閱著什麽，經常來來回回的翻動同一頁。

　　偷窺了一會，靈夢發現這是一本小說，而且是以第一人稱敘述的，從後半部分看起，很難理解作者在講什麽，但她卻對裡面的字句產生了一股淡淡的熟悉感。

　　靈夢仔細回憶著，揣摩著書中的劇情，直到某段對話中，主人公的名字“阿葉”再次出現，她才恍然大悟。

　　《人間失格》。

　　從遠子學姐手裡借來，卻隻讀了第一卷的那本小說。

　　忽然，小千的翻頁速度慢了下來，原來是書中出現了一段幾十行的長詩，她的目光停留在詩句上，小聲的念誦:

　　「啊！愛人呦，請再浮此一觴

　　拋卻昨日的後悔，明日的愁腸

　　啊！明日呀，明日的我呀

　　許已同七千歲的生前一樣……」

　　詩句極盡豪邁灑脫，小千卻念得毫無感情，聲調沒有一絲起伏，仿佛手機上的電子語音助手。

　　好不容易等她念完，靈夢終於忍不住出聲:“你喜歡詩詞嗎?”

　　小千的身體猛的一震，迅速回過頭來望向靈夢，眼神中卻沒有顯出任何的驚慌或者緊張，而更像是即將發動攻擊的野獸。

　　但就在下一秒，如春風化雨般，竹田千愛瞬間綻放出萌萌的笑顏，圓圓的眼睛也彎成月牙，眯得幾乎看不見。

　　“是靈夢啊，嚇了我一跳呢~”

　　一邊說著，她還一邊拍了拍平坦的胸脯，做出一副心跳過速的模樣，然而配上那一如往常的頑皮笑臉，則完全沒有說服力。

　　“靈夢是在問這首詩?嘻嘻，我不行啦，完全讀不懂，只是覺得很押韻~”

　　靈夢又看了幾眼書中的詩句，上面注明了摘自《魯拜集》，並非作者原創，其風格也與小說陰鬱壓抑的風格完全不同。

　　“你怎麽在這裡看書啊?”

　　同為圖書管理員，今天輪到小千當值，在外面的時候沒找見，想不到躲進這裡來了。

　　“呐，靈夢，你害怕蟑螂和老鼠嗎?”小千反過來問道。

　　“不害怕啊。”

　　“呼——那就好~她們說有那些東西。”小千指了指一個陰暗的角落，似乎有小東西在悉悉索索的動。

　　“都沒有人願意來這邊打掃，不過我是不害怕啦，就想著能不能幫上忙，結果，不小心讀書入迷了，誒嘿~”

　　她調皮的吐了下舌頭，充滿陽光的表情與這間陰冷腐朽的書籍墳場有巨大的反差。

　　這樣的孩子，會喜歡讀《人間失格》嗎?

　　她隻讀過第一卷，不敢妄下斷言，但僅從看過的那部分來看，全是一個不討喜的主人公充滿神經質的自述，讓人讀著實在提不起勁。

　　靈夢又想起遠子學姐閱讀(吃)這本書時的表情，仿佛深深沉浸在另一個奇妙的世界中……這本書難道真的有什麽引人入勝的魔力?

　　“這本書有趣嗎?”

　　“唔——”小千用食指戳著臉頰， 思考了一陣，“感覺很特別。”

　　“哪個部分?“

　　“全部呀！從頭到尾，全都很特別。靈夢要不要讀讀看?“

　　小千眼神發亮，當即合上平攤在桌面上的書，獻寶似的舉到靈夢面前。

　　靈夢笑著接過，“你很喜歡看書?“

　　“嗯嗯，非常喜歡！“

　　捧著那本書頁暗黃，邊緣翹卷，幾乎被翻爛的破舊小說，靈夢卻沒有立即開始閱讀，而是隨手翻了翻，找到之前讀到的那首長詩所在的頁碼，展開著還給了小千。

　　“你繼續讀吧，我再去借一本就好，真白還在外面等著呢，先走了。“

　　竹田千愛的雙眸似乎變得暗淡了一些，但在眨眼間的功夫又恢復到元氣滿滿的狀態，“嗯嗯，靈夢回去一定要好好讀哦，明天我們再交流一下讀後感，好不好?“

　　“好好，我回去就讀。“

　　靈夢笑著點點頭，雖然口氣很隨便，但並沒有半分敷衍的意味，既然承諾了，今晚肯定會把這本不太喜歡的書讀完的。

　　小千見靈夢答應，也笑得很開心，接過靈夢為她翻開的書本，正要放回桌上，在半空中時，忽然有什麽東西從那些皺皺巴巴的翻卷書頁中掉了出來。

　　靈夢彎腰撿起，卻是幾張寫滿了字跡的信紙。

　　墨跡不是很新，但辨認起來還算清晰，靈夢把那薄薄的紙小心展開，小千也把腦袋湊了過來，大眼睛中寫滿了好奇。

　　紙上的第一句話，讀起來就很眼熟——

　　【一直以來，我過著恥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