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末學後進，如何敢在老大人面前賣弄。”

　　“你等皆是舉人，未來國之棟梁，我也只是比你們早些年入仕，又那裡強過你，但說無妨。”

　　“這……”李洛略一猶豫，隨即道:“既然大人見問，李洛怎敢藏私，隻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楊嗣昌點頭，其他眾舉子也都關心細聽。

　　“而今天下紛亂，東有建奴入寇，北有蒙古橫行，內有流民為亂，東南海寇橫行，實在是內憂外患。欲治天下者，以愚見，如四方用兵，則四方兵力皆顯不足，當有所側重。”

　　楊嗣昌眼睛一亮，道:“如何側重?”

　　“攘外必先安內！”

　　“攘外必先安內?難道對倭寇、建奴一味忍讓?”陳子龍張口問道。

　　“忍讓一時，待內憂平定，外患又有何可懼！”楊嗣昌淡淡的說道。

　　“難道被倭寇、建奴凌虐的百姓不是我大明百姓嗎?”陳鼎也加入辯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論在哪裡，都是我大明百姓。”李洛說道:“只是現在我們大明又如何保護那些百姓了嗎?”

　　“這……”陳鼎無話可說。

　　“哎……”楊嗣昌深深歎了一口氣，道:“國家疲敝，百姓凋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今天子，每每夙夜憂歎，總在思考大明中興之策。可是流民作亂，使得王令難於下達，實屬可恨！”

　　“這王令不達地方，恐怕並非流民之故吧?”陳子龍說道:“昔日陝西大旱，天子緊急征調四十萬石糧食放賑陝西。可是結果呢?陝西布政使隻得到一萬石糧食，那三十九萬都被各級官吏層層扒皮了。這難道也要怪流民?”

　　“這……”楊嗣昌無言以對。

　　“流民造反，其根本只在無糧可食。陝西大旱，賑災糧食尚且被如此貪墨，這樣的官吏，王令又如何下達各地?就算下達，又能如何實行?”陳鼎慷慨陳詞。

　　“吏治崩壞，實為國變之根，如今天子聖明，多次下旨整飭吏治……”

　　楊嗣昌還未說完，便被陳子龍打斷。道:“朝堂內有奸臣，蒙蔽聖聽！天子隨多次下旨整飭吏治，又有何用！”

　　“不錯！如今內閣首輔溫體仁，就是最大的貪官！皇上要整飭吏治，卻派他去整飭，又能有什麽好結果?”陳鼎恨恨的說道。

　　“慎言！”楊嗣昌道:“我們今日隻談平定流民、建奴，以及沿海倭寇，不談朝堂。”

　　“朝堂乃根本，用兵只是末節，未有本不正，而枝葉強壯的。”陳鼎說道。

　　李洛不由得仔細看了看這個叫陳鼎的。此人年紀甚青，也就二十歲。身子瘦高，面色白皙，一雙虎目炯炯有神。眉毛濃密，鼻直口正，唇若塗朱。瘦高的身材，卻不顯瘦弱，反而給人以一種靈活敏銳之感。此人眼光很犀利，絕對不應該是默默無聞之輩。隻怪自己歷史學的太差，對這個人竟然完全不了解。

　　“這位公子雖然所言極是，但是我們又有何辦法改變朝堂?推下去一個溫體仁，還會站出來一個劉體仁、王體仁！”楊嗣昌不無感慨地說:“我們還是說說怎麽能先平定亂世，然後再從容整飭朝堂吧。”

　　“自古未有治標不治本，而痊愈之病人。”陳鼎依然堅持道。

　　“陳兄，我等應體諒楊大人的難處。還是議一議用兵方略吧。”夏允彝從旁打圓場道。

　　陳鼎不再說話，陳子龍卻道:“流民終究是自家百姓，

只要有糧就不會造反。我等當請求朝廷，征調糧食賑濟，則流民自潰！而後集結大軍掃蕩建奴。建奴即滅，再修船造炮，剿滅東南沿海之倭寇，則天下可定。”　　“陳兄以為要征調多少糧食?秦、晉、豫、楚四省百姓足有數百萬，要想讓他們吃上飯，重新參與生產，至少要征調千萬石糧食，陳兄以為要去哪兒征調這麽多?更何況這麽多糧食的運輸又有多少耗損?如今的國力又如何支撐?”李洛直接拋出了一個數學問題，讓陳子龍瞬間也是啞口無言。

　　“中正兄有何高論?”夏允彝問道。

　　“在楊大人面前，我又哪來的高論。只是據我觀察，中原靡亂，但主要戰場都是在陝西、河南、湖廣北路。而流民偶有流竄至四川、山西、安徽、山東、直隸和鳳陽之地。如果是我，就陳兵於晉、川、皖、魯等地關隘，封堵流民進入。而後征調大軍，入秦、豫、楚征剿。而後不斷壓縮流民活動空間，再剿撫並用，或可抑製流民壯大。以高產作物在這些地方種植，讓流民逐漸穩定，一定時間後，內憂當減少很多。那時就是攘外之時了。”

　　楊嗣昌頻頻點頭， 道:“好！好！好！不想我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在這裡竟然也有知音了！”

　　“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夏允彝奇道。

　　“和中正世兄的計策十分相似。是以陝西、河南、湖廣、江北為四正，四巡撫分剿，而專防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為六隅，六巡撫分防而協剿，是謂十面之網，而總督、總理二臣隨賊所向，專征討。”楊嗣昌道。

　　“十路征剿需要多少兵馬錢糧?”李洛問。

　　“擬增兵十二萬，加餉二百八十萬兩，加練餉七百三十萬兩。”

　　“這麽多?又要攤派到百姓身上。”

　　“攤派雖然不少，但是只要數年，流民賊必背剿滅。區區數年攤派，而得一勞永逸，又有何不可。”楊嗣昌撚須微笑。

　　“百姓已至極限，還要增加攤派，恐怕到時流民還沒有被剿滅，反倒是更多平民被壓榨的成了新的流民！”陳子龍說道:“我看楊大人此策，實在是個餿主意。”

　　楊嗣昌臉色一變，道:“不加派那裡來的軍餉和糧草?沒有軍餉又如何征剿流民賊?難道坐等流民賊做大?”

　　“是進亦憂，退亦憂啊！”李洛感歎道。

　　“哎……”楊嗣昌也是長歎一聲。

　　“那也不能再攤派了！”陳子龍道:“這些年，年年加派，百姓已經到了生死邊緣，如果再次加派，真有可能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啊！”

　　“書生之見！”楊嗣昌面色不悅:“加派也僅是數年而已，又怎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