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改裝直升機升空前薑衡與侯漢敏的對話。
那位將軍並不擔心鳶城人聽說唐岩所講後會反抗費翔。
“不患貧,患不均。”這是薑衡的原話。
鳶城不像寶石城、濟城那樣,富豪權貴燈紅酒綠,貧苦大眾日夜操勞,這裡的生活雖然很艱辛,工作強度很大,但是貧富差距極小,就連費翔、薑衡那樣的人,吃穿用度也不會超過普通鳶城人太多。
相對平衡的內部生態,高漲的排外思想,狂熱的奉獻精神……
在這樣的環境下,唐岩想要憑幾句話就顛覆鳶城現有管理系統,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所以無論是粗蠻的槍手,還是有點小聰明的駕駛員,都不看好唐岩的行為,覺得那人就是一個傻波伊,宇宙無敵超級大傻波伊,讓飛艇來這裡無異於花樣送人頭。
駕駛員正準備附和幾句,忽然注意到一個情況。飛艇乘員艙的玻璃那邊閃動的身影好像……好像不是人類,從偶爾出現的火光來看,倒像是巧手先生、勇氣先生一類的機器人。
“咦?一台勇氣先生機器人多麽寶貴啊!能換幾十個奴隸呢,他居然放棄人力選擇機器人,那個小子可真傻。”
“是啊,那人真二。”槍手說話的同時壓下航門機槍扳機。
噠噠噠噠噠……
加長的槍管噴出一道道光焰,來自機匣的震動傳導至槍手身體,整個人都在抖。
“費翔,這是你逼我的……”前方飛艇傳來一道如雷吼聲。
八小兩大十台顯示屏被毀過半,連飛艇都在狼狽逃竄,這種情況下還要講狠話,給人一種色厲內荏,在說場面話的感覺。
槍手笑了,笑的很開心。
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
改裝直升機繞過南區最大的建築,前面就是一片低矮廢墟,然後他在飛艇的迫降軌跡上看到一抹異色。
那是火焰在視線盡頭快速膨脹,一枚飛彈從遊樂場的廢墟中升起,直奔改裝直升機而來。
槍手懵了,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部署在鳶城廢墟裡的狙擊手與巡邏小隊呢?為什麽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
駕駛員反應很快,急拉操縱杆,試圖閃避地面過來的飛彈。如果對方使用的是RPG-7一類武器,在當前距離下還是很容易躲過的。
然而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期很多,隨著目光下移,他在散架的摩天輪南方平坦地面看到一台車,一台飛彈戰車。
也就在這個時候,本該由下方掠過的飛彈像一條靈活海魚,隨著改裝直升機快速拉升揚起了頭。
飛艇向著南方狼狽逃竄時,長街上的民眾笑的很燦爛。
鳶城城防軍出動了由一輛裝甲車與三輛改裝皮卡車組成的地面力量,跟在改裝直升機後面緊隨迫降飛艇而去。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愉悅的,輕松的,沒有幾個人把唐岩指責費翔是吞噬鳶城人思想與靈魂的惡魔的說辭當回事。
只可惜內心的美好很快就被恐懼取代。
他們看見改裝直升機向上拉升,拉升到比南區廢墟最高建築還高的地方,正當他們疑惑不解的時候,一道火線垂直而起,狠狠吻在改裝直升機下盤。
不太真切的爆炸聲傳來。
一團火光綻開,黑煙霎時吞沒改裝直升機。
那架被鳶城人視為寶貝的直升機拋射出許多金屬碎片,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做自由落體而下,在人們的視野內拉出一道黑線,然後被那座高樓遮蔽。
剛才發生了什麽?!
人們面面相覷,然後有人想起了被視為笑話的那句“費翔,這是你逼我的……”
是唐岩乾的?是唐岩乾的!
他居然膽敢對鳶城動手?!
街上大大小小的,基本上有戰鬥能力的人都怒了。
他們無時無刻不浸潤在一種自豪感裡,認為鳶城是強大的。艱苦奮鬥、萬眾一心的鳶城人可以克服任何困難,戰敗任何敵人。
今天,他要讓那個離間他們與城主關系的家夥付出代價。
與長街上的人想法不同,費翔的臉色很平靜,內心不平靜。
他恨不得撕爛那個人的嘴,什麽叫都是他逼的,明明是那小子逼他動手,明明是熊貓人軍團挑釁在先。
他是真的不想跟熊貓人軍團乾仗,他是真心想要化解誤會,哪怕是賠償夏家一大筆錢,但是那小子不給他機會呀,不只不給機會,還不給他臉。
事情走到這一步,哪怕在鳶城地位穩固如他,也已經沒有辦法阻止戰爭爆發。
“拉響警報,啟動戰時預案……立刻!”費翔丟下這句話陰著臉往後面走去。
身背電台的士兵趕緊聯系設在地下的指揮中心,轉述費翔的命令。
其他人紛紛回歸自己崗位。
江宇直反應很遲鈍,沒有第一時間跑向樓梯間,因為他看到一幕非常驚悚的影像。
在聚居地南方,剛才改裝直升機墜毀的地方,多達八枚飛彈以超低空飛行方式越過建築廢墟,帶著激蕩的火光與白煙向著鳶城大門奔來。
那個巨大的牌樓是鳶城的象征,也是重要的軍事設施,上面布置著防空飛彈哨戒炮,高射機槍,80MM榴彈炮,12.7MM重機槍,還有扛著RPG-7的巡邏士兵。
正常情況下,這個可以覆蓋南方廢墟到步行街中間平坦地區的火力點與防禦陣線壕溝裡的士兵、防禦工事相結合,能夠給予貿然進入巷戰環境的機械化部隊以沉重打擊,就算是濟城軍隊來襲,鳶城人都有信心讓敵人付出沉重代價。
但是這一刻,面對視距外的敵人,他們連還擊的可能都沒有。那些有利於本地人的殘垣斷壁與建築廢墟也變成遮蔽視線的障礙物。
轟,轟,轟……
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響徹天空。
鳶城人每日仰望的巨大牌樓被火焰吞噬,衝擊波撕裂磚石、木材、混凝土的承重結構,大量碎片裹在熱浪裡射向聚居地內部。那些看守向後飛出,磚塊與碎屑擊打著他們的身體,然後被膨脹的火光吞噬。
八枚飛彈,像丟入湖泊的八塊巨石,震起滔滔浪潮,將鳶城的象征撕得粉碎。
當爆炸聲消泯,大量過火的垃圾落在長街上,有的還在燃燒,發出嗶哩嗶哩的響聲,有的變成焦黑色,向上泛起陣陣青煙。
距離大門不遠的地方倒了好幾個人,有的被爆炸拋射出的磚石碎塊砸傷,捂著傷口不斷呻吟,有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生是死,更有燒焦的屍體與血糊糊的斷手斷腳落在更前面一點的地方。
原本牌樓一樣的大門幾乎被夷為平地,殘破的磚石結構鋪著厚厚一層灰,不斷有木梁折斷的哢哢哢聲傳來。
轟。
一道膨脹火焰由廢墟破洞中湧出,引發連續的坍塌。
在靠近邊緣的地方,一名被炸斷腿的士兵拖著長長的血線往裡面爬,右手不斷向前伸,臉上的煙塵被頭部留下的血衝花,眼睛裡滿是哀求。
那些湧向城門口的鳶城人停住,呆呆望著眼前一幕,恐懼像瘟疫般傳播開。
距離改裝直升機墜毀不到半分鍾,那座有堡壘之稱的大門就變成一片廢墟,他們內心澎湃的復仇火焰被事實澆下一盆冷水。
有希望的拚搏稱為勇氣,面對無法戰勝的對手還要發揚奉獻精神,硬著頭皮上前線,那叫沒救的中二病。
剛才他們還在嘲笑唐岩,笑他像個跳梁小醜一樣叨逼個沒完沒了,一臉GAY像。但是下一刻,他們就見識到了那個男人的狠辣與決心。
“還愣著幹什麽?快救人……快救人……”
隨著機車咆哮,一道聲音從後面傳來。
前方拿著85式突擊步槍、56式半自動步槍,甚至雪亮刀片、割草鐮刀的鳶城人往旁邊散開。
鳶城城防軍的副統帥劉大有從99式坦克裡伸出腦袋,對周圍嚇呆的鳶城人大聲喊著:“不要怕,不要退縮,沒有困難可以擊倒我們,來吧,讓敵人見識一下鳶城人的強大,讓他們知道你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最勇敢,最堅強,最忠誠的戰士。”
“鳶城萬歲,城主萬歲……”
許多鳶城人被劉大有的話感染,握著槍支高呼:“鳶城萬歲,城主萬歲……”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尖銳的爆鳴聲由遠而近,
刺眼的火光穿過廢墟,帶著激蕩的熱風一頭撞在99式坦克正面裝甲最厚的地方。
轟!
火焰澎湃,熱浪逼人,前面高喊“鳶城萬歲,城主萬歲”的人被衝擊波掀翻,後面還沒有喊出口號的人坐倒在地。
那台99式坦克頭部一沉,直接刹在原地。
作為坦克車最堅固的部位,飛彈直接啃碎了前臉,透過前面的洞可以清楚看到駕駛艙的情況。
黑煙還在往外冒,風吹著車頭的火焰呼呼做響,一時往左偏,一時往右偏。
劉大有完了……一車人全完了。
前一秒那人還在激勵他們,高呼“鳶城萬歲,城主萬歲……”後一秒就成了敵人飛彈下的亡魂,連全屍都沒保存下來。
99式坦克後面跟的裝甲車與輕型戰車玩命的往後倒,操作武器的士兵紅著臉喊著,但不是“鳶城萬歲,城主萬歲”,是“倒,倒,倒,倒,倒……”
嗚……
嗖,嗖。
這時兩點火光由遠而近,帶著激蕩的風衝入99式主戰坦克兩翼街區,直接在人群中間開花。
轟!轟!
火光騰空,黑煙卷集,人肉與破碎的混凝土塊升上天空。
紅色的血與黑色的塵埃在地面漫開。
冒著煙的腸子,滾葫蘆一樣的人體,摔在地上啪嗒作響的半截身體,還有掛在屋頂的斷腿,慢慢收縮五指的斷臂……
一個脖子動脈被彈片劃破的人使勁捂著傷口,但是不能止住狂湧的鮮血,鮮紅由他的指縫溢出,流到地上。他的另一隻手在空中抓了抓,想要說些什麽,卻只是發出嗬嗬低喘。
“啊……”
“救救我,救救我……”
“媽媽,媽媽……”
“我不想死……誰來……誰來救救我……”
哀嚎聲聲,悲鳴不斷,血腥味彌漫長街,連硝煙的味道都被蓋了下去。
戰鬥車輛在後退,那些活著的人也在屁滾尿流地往後退,有人在這個過程中不斷跌倒,又不斷爬起來。有的人癱坐在地上,兩腿顫抖著,說什麽也站不起來,只能被同伴拖著往後挪。
鐮刀丟在了地上,明晃晃的刀片映著路面零散的火焰。
這一刻他們想的再不是讓熊貓人軍團領教一下鳶城人的厲害,這一刻他們想的是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好好活著。
自始至終,他們連敵人在哪裡,長什麽樣都不知道,便被連續的飛彈炸懵了。
這就是唐岩的回應。
野蠻、粗暴、狠辣、果斷、殘酷……跟他在飛艇出現時表現出來的懦弱與滑稽形成非常鮮明地對比,多數人接受不了這種突兀轉變。
………………
跟隨改裝直升機前進的裝甲車小隊停了下來,冷汗在每一個人臉上流淌。
開始的時候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去收繳被改裝直升機擊落的飛艇,最好能抓幾個活口,如果裡面有熊貓人軍團的核心成員就更好了,那樣便可以好好羞辱一下姓唐的,讓半島地區的人知道所謂冉冉升起的新星,不過是一只看似強大的紙老虎。
但是呢……隨著改裝直升機變成一團大火球由高空墜落,十一枚飛彈連續貼著頭皮飛過,把鳶城的象征建築炸成一團廢墟,他們全都傻了。
誰是紙老虎?
誰才是紙老虎?
他們在猶豫,不知道應該前進還是後退。
就在這時,裝甲車裡的人發來薑衡的指示。
指揮部要他們繼續前進,深入那方廢墟找出熊貓人軍團飛彈戰車所在位置。
在裝甲車小隊不得不鼓起勇氣,分四個方向趕往南區時,大門前方戰壕裡埋伏的士兵也接到了來自薑衡的死守指令。
作為親眼目睹牌樓變成廢墟的人,他們既震驚又慶幸。
震驚於敵人的強大,慶幸於那些飛彈沒有落到自己頭上。
當然,對比後面的城門火力點,摧毀戰壕與機槍碉堡這種軍事設施的價值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