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亮的陽光透過雲層映照在那欣長清瘦的身體上,閣樓的倒角陰影又攀上吟誦者的後背。
光影交錯,天地中仿佛除了欄外寒風呼嘯,除了空中雪花簌簌飄落,登高樓上寂靜無聲。
此時候希白強忍激動的心情,而石青璿也停止了笑意,凝神傾聽,站在她的位置,她能看清楚眼前男人英眉微張,目光銳利,仿佛能洞察一切。
詩意汪洋,指點江山,完全不同於以往一切的詩詞,令人沉醉豪放的風格、磅礴的氣勢、深遠的意境,還有那廣闊的胸懷。
候希白臉色漲紅,手中紙扇猛擊掌心。
“啪!”
陳銳莫名看了他一眼,再未吟誦下去。
詩歌戛然而止,候希白驚愕的看向陳銳,“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後面為何沒有了,我隱隱感覺還有下半闕啊?”
陳銳白了他一眼。
候希白疑惑叢生,但隨即想來,悔恨不已,“都怪我,文思如泉,豈可被輕易打攪思路?”
候希白扶額哀嚎,連連對自己的行為搖頭,就連石青璿也流露出頗為遺憾的失落神情。
陳銳淡淡道:“確實有下半闕,而且我心中也有腹稿,但我卻不能說。”
石青璿側目凝望陳銳,而候希白則立刻激動起來:“為何不能說。”
陳銳坦然道:“名不副實!”
“名不副實?”
陳銳:“後闕氣象包容萬千,指點江山沉浮,以我現在位格並不足以支撐。”
“且幽州偏居一隅,更是四戰之地,往上數遍歷代,也未有以幽州奪天下的例子,是故氣運弱小,而我也在你眼中非秉持大氣運而生之人,若強行道出,暫時可得偌大名聲,但也必遭天譴反噬。”
“須知名過其實者,多遭橫死,趙括是何下場?”
候希白唉聲歎氣,一臉遺憾,他融匯百家,自然知曉名不副實的後果,而且以幽州和羅成現在的處境,也能理解,所以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陳銳著實不想道出下半闕。
名不副實為其一,這種人物歷史上皆有,不單單是趙括,還有蜀漢馬謖,明朝李景隆,這三人可謂盡數將各自江山氣運折沒。
其二氣運之說,並非杜撰。
須知這是在大唐世界,雙龍兩小強若無氣運,憑什麽就能每每都能逢凶化吉,而且道家素擅望氣通玄,若李世民身無大氣運,寧道奇為何獨給他批命,為何不是李建成,須知他才是嫡長子,李淵殞命他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而且李建成才學品性皆不輸其二弟李世民。
其三,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明白自身所經歷的磨難與困苦與那位偉人相比完全就不值一提,而且那包容天下的胸襟更令他無比敬佩,此詩詞出於他口,著實令他心生羞愧。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原因,若是他只顧一時爽快,將後半闕道出,那造成的結果可比懷古一詞更為轟動,恐怕隋煬帝聽聞後都會不顧一切帶兵推平幽州。
陳銳與羅藝雖不懼,但現在幽州主要是實行廣積糧的方針,積攢實力,後發製人,一味強出風頭,爭霸絕對無望。
他看向欄外風雪,心中隱隱有些後悔。
歷經兩軍交戰,大勝而歸,又正值北地風雪交加,使得他心緒紛雜,原本就有爭霸天下之心,加之大唐武功破碎虛空與真實的歷史,不知怎地突然生出一股溢滿胸膛與天爭高的豪情壯志,這首詩詞也就不自覺的緩緩吟出。
幸好候希白揮扇打斷。
候希白再也無問詩詞的心思,場上三人陷入沉默中。
良久。
候希白居高臨下地掃視那群依然在冰天雪地中打掃戰場的水寨雜兵,道:“北地的人情風貌,驍勇戰騎,廝殺激戰,一輩子我候希白都不會忘。”
“還有得見羅兄,同樣也是一件幸事快事,而且你的道理令我受益匪淺,受我一拜。”
候希白作揖拜謝,“若他日羅兄身臨南方,希白定當攜花間美酒,與羅兄一醉方休!”
陳銳含笑而立。
“臨走時候,我還有一個疑問,懇請羅兄解惑。”
陳銳點頭,緩聲道,“定當解惑。”
“燕雲鬼騎明目張膽的出現在高雞泊內,還斬殺過萬隋軍可瞞不過世人,而且你還沒有將郭絢士卒斬盡殺絕,消息可能擴撒的更加快速!”
“幽州之所以能夠獨立多年,不受楊廣掌控,除了你父親乃是兵法大家,手握重兵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師出無名,沒有大過。”
“現在你們可給了楊廣出兵的名頭,他又身在並州,離幽州可只有千裡之隔,且因三征高麗,余兵可都分布在北地各處,一旦楊廣聚兵,你們就不怕落得如同楊玄感一樣的下場嗎?”
驀地。
天空中傳來一聲清唳鷹啼,震碎了風雪,雙翅破空俯衝而下。
片刻後,陳銳從神俊中取下了一封信件,沒有任何打開想法,看向候希白淡淡道:“你錯了?”
“為何?”
陳銳戲謔道:“可見你不如你師父石之軒,不通政局,不通外交,不通局勢人心。”
候希白沒有憤怒,坦然自嘲道:“我與師父可謂螢火比之皓月,遠不如也,而且誰也沒有規定徒弟就必須要超過師父啊。”
陳銳被候希白給逗笑了,終於解釋道:“你上面說的原因固然重要,但是卻不是最關鍵,你忽略了兩個人的人心。”
候希白靜靜的聽著,石青璿也有些好奇。
“你們忽略了楊廣與羅藝。”
“楊廣何許人也?帝王也,若是中原沒有數不清的起義叛逆,烽煙四起,憑借他的功績足以評為千古一帝。”
“作為帝王,口含天憲,生殺予奪,出兵幽州何需要什麽名頭?尤其是對他這種斑斑汙點的帝王來說!”
“你們不知道這一點,羅藝深知,但你你們也忽略了他的心思,若是楊廣敢帶兵殺向幽州,他就敢放開長城防守,洞開幽州作為突厥東線戰略要塞!而那時隋朝北地甚至天下都面臨突厥凶悍鐵蹄。”
候希白與石青璿已經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頓時有種原來真相就是這樣黑暗的崩壞感。
陳銳幽幽道:“這便是雙方的忌憚與角力,如同戲文中的空城計一般另有隱情。 ”
“這是羅藝親口和我說的,他就是個壞老頭,但那時我和我母親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也面臨著隋朝楊堅和突厥雙方壓力,不過他選擇了身領精兵殺向突厥可汗北庭,從哪以後,才有了燕雲十八騎和燕雲鬼騎的名聲,也有了楊素的評語。”
石青璿眼眶微微有些濕意,而候希白也默然不語。
片刻後。
候希白長歎口氣,道:“以往和現在局勢不同,你們前些月才大勝突厥,突厥恨你們入骨,不可能落入你們的圈套,選選擇坐山觀虎鬥,收漁翁之利才是正理。”
陳銳:“你說的沒錯。”
候希白繼續道:“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並州可不是長安,洛陽,它與幽州不過千裡之隔,若楊廣欲征伐,率領數萬精騎,短短三日便可撲殺幽州,同時帝令一發,聚兵圍幽州,那時幽州不過甕中之鱉,縱使你們有什麽神妙後手,煌煌大勢壓來,你們只有敗亡一途。”
“啪,啪....”陳銳擊掌而讚,笑道:“我收回之前對你的評價,你說的沒錯,這次楊廣在並州北巡長城,未必沒有震懾幽州的心思。”
“但你也可看看這封剛送來的信。”
候希白凝聲道:“幽州的後手?”
陳銳未答。
候希白接過信件,一看,臉色大變。
石青璿也走上前去,一瞟,玉指下意識輕掩微張的檀口,同樣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