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一行勁馬快速馳騁。
不同於上次借著立秋秋獮的理由出行,這次陳銳並沒有重複,只是托故想要遊覽秦地風貌。
這是非常正當且合理的理由,沒有任何大臣反對。
事實上,未親政的秦王去四處郊遊才是常態化的現象。而這八年來陳銳卻違反常例,幾乎事事不離中樞,朝政與聞,從未有過出遊行動,導致大臣都仿佛忘記了秦王這一權力。
禦馬而出鹹陽,陳銳暗中脫離了打著秦王名號的浩蕩隊伍,帶著三十來人另東向函谷關進發。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這是計劃的第一步,畢竟秦王出國這一行動太過令人瞠目,為避免種種不利影響,總需要明面上的人替陳銳吸引所有目光。
四日後,陳銳一行人馬來到三川郡,只不過這一次目的地點並非洛陽,而是滎陽,同時也是王翦率領十萬秦軍駐扎之地。
這是第二步的計劃,十萬秦軍,足以對韓國形成強大的威懾力,甚至覆滅韓國也不再話下。
畢竟七國當中以韓國最為弱小,國境大小也不過千裡之地,也就稍比秦國三川郡大些。
豎日,陳銳離開王翦所部,不知談了些什麽,只是王翦一待陳銳向韓國新鄭出發後,立馬統攜十萬披堅執銳的秦軍向韓國邊境線覆壓而去。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十萬玄甲如墨,旌旗如雲,若天威赫赫,令人心驚膽顫。當然這是韓國見到秦軍的後話了。
又是兩日,陳銳一行人馬終於抵達韓地,駐馬停歇,他目及四野,皆是一片荒涼景象,渺無人煙,城池破敗,道路摧毀殆盡。
兩側官道破爛不堪,馬匹難行,遠處土地之上,荒草叢生,無人耕種,僅僅有幾位帶著擔子的行商駕著牛車而行,旁邊多是老弱婦孺,背後籮筐中的小孩餓的哭喊大叫,母親的臉色卻是愁苦。
“蓋聶,你說我秦軍拿下這地需要多久?”
“旦夕而已”蓋聶說完有些沉默。
陳銳默然點點頭。
難怪歷史上韓國僅僅數月便被秦國滅亡,如此之景象倒得怎麽會不快?面對秦國虎狼,韓國又拿什麽抗衡?
“走吧!”
一聲令下,一行人直奔韓國新鄭而去。
此間三百裡之遙,不過一夕時間,可是途中的風景卻令陳銳感到無言,因為越是往韓國首都新鄭馳去,途中風物人俗越是繁盛,直至新鄭,其中繁華不比鹹陽遜色多少。
一觀其間奢靡無度,比他在洛陽所見更要甚之,再聯想韓國邊境之處,兩者差距直若雲泥.....
散去腦中想法,一個時辰後,新鄭一繁華密處。
“可準備妥帖?”
此時陳銳的底下跪伏著一位黑衣男子,其氣質陰冷,雙目神光內斂,手中指節修長,看似柔而無骨,以他多年修武經驗來觀,絕對是不比蓋聶遜色的用劍高手。
而此人身份乃是秦國黑冰台密諜,同時也是韓國方面情報的總負責人。
男子身子恍然一動,聽著久違的熟悉秦音瞬間湧起種種思緒,他微微抬起頭,余光輕輕偷瞥上方那白衣男子,冷峻英挺,不怒自威,一股霸道氣勢流轉其身。
看著底下男子激動的神色,陳銳並未催促,片刻後男子終於回過神,“一切妥帖!不過王...上公子行走新鄭,
還需隱藏些許形貌?”“哦?”陳銳眉頭微皺,“這是為何?”
“公子容貌宛若謫仙,氣質高貴絕塵,而新鄭女子熱情似火,若見公子非得變成狂蜂浪蝶不可,如此一來便生出許多波瀾!”
很難想象一個宛若蛇蠍的高手卻能說出如此吹捧之語,陳銳聽他的口氣異常嫻熟,問道:“新鄭女子熱情似火,你在韓國便是如此效力?”
“這...這..”黑衣男子冷汗急流,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卻忽然聽陳銳輕笑了笑,“可有解決之法?”
男子心中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拿出半塊銀色華美遮眼面具。
陳銳接了過來,細細一觀,面具質地溫潤,毫無金屬冰冷之感,其銀色高雅,不同流俗,上方鐫刻精美龍紋,更顯異樣霸氣。
將面具戴上,只是遮掩額頭眼睛部分,不會有尋常面具臃腫之感。
“你有心了!”
男子見秦王沒有排斥,異常激動,“公子天人也......”
陳銳將這些吹捧拋之腦後,“目下韓國局勢如何?”
聽回歸正題,男子立馬恢復正色,“新鄭暗流湧動,百越余孽天澤人等擄掠韓國太子及公主紅蓮,韓王九子韓非正尋破解之法。”
“破解進度如何?”
“還未破解,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你這麽看好韓非?”陳銳有些了興趣,“以你所見,韓非此人如何?”
“天縱之才。”
黑衣男子目光一亮,隨即將韓非在韓國說破獲的案件大大小小將了一遍,言語盡是誇讚之辭,陳銳聯合鹹陽所獲情報,腦中對韓非的形象更加豐滿了許多。
“你反覆提及韓非流連紫蘭軒,那紫蘭軒是個什麽地方?”
黑衣男子微微一愣,旋即露出個男人都懂的笑意,見陳銳臉色一黑,知道誤解了秦王的意思,連忙道:“紫蘭軒乃其主紫女所創風-月之地,此女千嬌百媚,美豔無方。武藝高強並極擅策術,能夠輕易洞察人心,無人知道她的過往,以無雙的妖嬈與強大的手段聞名於韓國朝野,培養了一群身懷絕技的女刺客,更與韓非,衛莊,張良聯手創立一個叫做流沙的組織!”
“情報詳實,看得出你也經常流連於此!”
黑衣男子嘿嘿一笑,不以為怵。
“我欲得韓非,你可有方略?”
陳銳對於面前的黑衣男子頗為滿意,只是或許他在韓國呆久了,少了秦人的嚴肅樸實,多了幾分韓人的油腔滑調。
不過能捉到老鼠才是好貓,從他之前送來對韓國高層滲透的成果,絕對可以說是實乾型人才。
“韓非此人外表看似散漫不羈,但內心剛直不阿,擁有一顆赤子之心。若公子施用強橫手段,其材易折。”黑衣男子緩緩敘說,有股令人靜下心去傾聽的衝動。
“至於懷柔手段,韓非師從荀子,心願無非是想要濟世安民,匡扶天下,公子可試試與他談談天下存亡,不過希望不大。”
“為何?”陳銳有些好奇。
“韓非曾說過一句話,不知道公子聽過沒有?”黑衣男子不待陳銳回答,便出聲豪氣長笑道:“七國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是他韓非要九十九,不是我要....我也不敢要”
黑衣男子意識不對,立馬轉聲回道,聲音越來越小,令陳銳剛生出心向往之的豪氣頓時煙消雲散,嘴角抽搐,“無妨!”
“這也可以看出韓非此人太過理想,明知韓國勢弱不可為偏要為之!”
陳銳心中歎了口氣,與李斯的現實過頭相比,韓非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很傻但執著的可愛。
“是啊。”黑衣男子感歎一聲,“目下韓非風頭正盛,得韓王信任欲變法強韓,公子想要得人,恐非易事!”
見秦王沉思不語,黑衣男子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態呃呃兩聲。
陳銳輕瞥他兩眼,丹鳳眼一凝,一股凌厲氣機破空而去,令黑衣男子戛然而止,尷尬道:“韓國積重難返,多方勢力交錯橫行,可以預料一旦變法結果必敗無疑,甚至新鄭的勢力都不會讓他變法。”
“韓非就像把刀,該用能用的時候才會使出來,不需要他的時候自然會束之高閣,僅供觀賞!若公子欲得韓非,需展緩心思,循序漸進,就像追求美人一般,萬萬不能心急。若待韓非束之高閣,孤立無援之時,公子出手若久旱逢甘霖,然必定手到擒來!”
黑衣男子兩眼放光,仿佛面前就擺著個絕世美人一般為他玩弄,樣子有些...滑稽...不,,猥瑣。
陳銳適應他的胡亂措辭,淡淡道:“就這些,老生常談而已!”
“不!”
“當然不!”
黑衣男子驀然抬起頭來,雙目清明,態度肅然,“公子欲得韓非,除了以待時變外,同樣還有其他方法!”
“哦!”
陳銳大感意外,面前這個他連姓名都不知道的秘諜著實太過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令他有些驚喜。
此趟來韓,僅僅是遇到此人就不虛此行。
黑衣男子少有正色道:“韓非機智過人,才華出眾,但並非沒有弱點。”
“他有個弱點,非常致命,就是此人太過重視親情,尤其是對於幼年與他相伴的妹妹紅蓮公主異常重視,堪稱生命之重,甚至兩人性命只有一人能共存時,韓非必先求死!”
陳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只是淡淡點了點頭,“做的不錯,下去吧!”
黑衣男子驀然一呆,愣立當場。
“下去吧!”
聽到陳銳還是這一句,黑衣男子略顯失意,晃了晃神,後緩緩退去。
但他走到將要推門時,陳銳又道:“大秦不忘有功之人,告訴寡人你的名字!”
“庚一!”黑衣男子低聲回道,興致不高。
“不是黑冰台的代號,寡人要的是你的真名!”
瞬間,黑衣男子渾身打了個激靈,目露狂喜,激動道:“葉騰!”
看著葉騰離開後,陳銳心中喃喃念道,“葉騰,葉騰,有點熟悉,看樣子應該不是籍籍無名之人!”
猝然。
身後傳來輕輕腳步聲。
“你覺得此人如何?”陳銳淡淡問道。
“才能不凡。”
“為間者, 察韓國之上下機密,視夜幕流沙為無物!為人臣,畫策計謀,洞察人心,鮮有人及!我懷疑若是韓非聽到這樣一位對手對他的剖析,都會脊背發涼,誓殺此人。”
“不過就是樣子滑稽而諂媚,心思不甘人下,當然不排除這是他故意展示出來的。”蓋聶淡淡道。
“真也好,假也罷。野心勃勃也好,諂媚奉承也罷。既然他想要離開韓國這片泥沼,寡人又何惜一個機會給他!”陳銳指尖劃過臉上的面具,目光堅定,又平靜道:
“人才若李斯,若韓非,若葉騰,若你,性格不一,或現實,或理想,或諂媚,或清冷,皆大為不同。收伏時難時易,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寡人知道,欲一中國者,以海納為本。”陳銳一字一頓,聲音平靜有力。
“我的心可比這七國天下要的大多!”
陳銳緩緩向空中伸出左手,猛然一合,好似將整個七國天下捏著掌中,“希望先生能夠明白,也希望先王能與我一同走下去!”
蓋聶聽著陳銳饒有深意的話,微微正色點點頭。
“走吧!”
“公子要去哪?”
“改變計劃,目標紅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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