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大家主出來的夫人,楊恆暗笑,故意賣了個關子:“夫人果然法眼如炬,確實還有別的東西,待會兒您就知道是什麽了。”
喻氏愈發好奇,卻也自矜身份,沒有再繼續追問。
幾天沒來,樹上的桃花居然已經落盡,綠葉反倒愈發茂盛,樹蔭下黃娥正襟危坐秀發高盤,青絲織錦暗雲紋襖裙十分合體,將她婀娜的身姿盡展無遺。石桌上擺著宣紙,她手持毛筆正在全神貫注的寫著什麽,袖子滑落,露出膚白如脂的皓腕。
一旁伺候的彩萍最先發現了楊恆和喻氏,福身行禮,並未發出聲音,想來是不願意打擾到黃娥的思路。
喻氏回以微笑,放輕腳步上前,走到黃娥身後,視線落往石桌。
相公是大明狀元公,本身又是大才女,所以別看黃娥歲數不大,在楊家的身份卻十分特殊,就是喻氏也從來不肯在她面前端起夫人的架子。
“移來西域種多奇,檻外緋花掩映時。
不為秋深能結實;肯於夏半爛生姿!
番嫌桃李開何早;獨秉靈根放故遲。
朵朵如霞明照眼……”
楊恆也到了黃娥旁邊,見宣紙上娟秀的筆體寫了一首詩,不由曼聲吟誦,可惜最後一句還未寫好,是以誦到最後只能停了下來。
“三少爺,少夫人還沒寫完呢,您怎麽……”
“是啊恆兒,萬一打擾了你大嫂的靈感多不好。”
彩萍和喻氏先後埋怨起來,黃娥卻並未生氣,先起身給喻氏行禮,這才望向楊恆:“三叔可是被仙法開了竅的,正好這句我也猶豫著不好下筆,索性就交給你來續上吧。”
還是淡淡的口氣,哪怕身在咫尺,給人的感覺卻如她飄在雲端。
也許,你的熱情只有面對狀元郎時才會綻放吧?
楊恆忽然有些羨慕起楊慎來——男人就是如此,希望把冰山美女變成熱火嬌娃,希望把放浪蕩婦變成貞潔烈婦,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體會到征服的快感,而這樣的行為往往一個字就足以形容——說出來得罪廣大男同胞,自己想去吧!
“大嫂您這不是難為小弟麽?您這大才女面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自討沒趣。”這首詩其實楊恆事先在搜索黃娥的資料時搜到過,不過按記載不是應該在她和楊慎婚後不久所做麽,怎麽會推遲到現在呢?他有些遲疑,所以先謙虛了一句。
“沒關系,但續無妨。”這真是個冷人兒,每一句話都是那麽的雲淡風輕。楊恆實在是有點兒好奇,當初她初見那化妝盒時,莫非也無半分動容不成?
“好吧,既然大嫂不嫌棄,那小弟只能獻醜了,這是描寫的石榴花吧?朵朵如霞明照眼……好句,小弟就接一句‘晚涼相對更相宜’,如何?”
黃娥玉容驚變,忍不住捂住了檀口,無它,實在是因為楊恆接的這最後一句跟她適才所想一模一樣,這……簡直也太巧了吧?若非這首詩是她剛才靈感忽生所作,說什麽她也得認為是楊恆抄襲。
她的心臟不按常規的猛跳了一下,有點兒莫名其妙,她想,也許是太過驚訝了吧。
“大嫂,怎麽不說話了?肯定是小弟這一句太過低俗,入不得您的法眼吧,我就說我不成嘛,偏偏你還不相信,我……”
楊恆早就把黃娥表情的變化瞧在了眼裡,居然感覺有點兒解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說道,可惜話沒說完就被黃娥打斷,她輕咳了一聲,說道:“三叔太謙虛了,這一句正和我心。
”說罷坐下,提筆將最後這句續寫了上去。 喻氏和彩萍的臉色早已緩和過來,喻氏笑道:“從前咱們一直擔心恆兒不學無術,我還恨鐵不成鋼的把他趕到了城外莊子,誰成想咱們這老三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連你都說他續的這句好,那果然便是好的,如此一來,我是想不相信老三被仙法開了竅都不成了,沾老三的光,咱們家竟然跟太上老君攀上了親戚,日後那還不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再沒個災殃了嘛。”說著一頓,她又道:“看來我也得吩咐人把佛堂撤了,改信三清了,自家孩子都成了太上老君的徒弟,我這做娘親的,自然沒有再信那勞什子佛祖菩薩的道理。”
彩萍見自家少夫人認可了楊恆的才氣,又聽喻氏如此說話,樂得湊趣,笑道:“夫人說的很是,奴婢也覺得不管佛祖菩薩再靈驗,三少爺都拜入了道門,成了道祖至尊的弟子,咱們要是還供奉佛祖菩薩,怕是兩頭不討好呢。“
“你這妮子倒也聰明。”喻氏笑道,黃娥卻道:“好了彩萍,仙佛之事豈是吾輩俗人可以妄言的?夫人和三少爺來了不知道奉茶麽?就泡老家新近捎來的蒙頂甘露。 ”
彩萍吐了吐舌頭,乖乖去了。
石桌旁邊非止一個石凳,黃娥請喻氏和楊恆寬坐,這才問楊恆:“前番三叔說想讓我幫你看看文章,應該帶著呢吧?”
“正要說此事呢,這兩天小弟又多寫了兩章,麻煩大嫂了。”楊恆將包袱放到石桌上,取出抄好的手稿遞給黃娥。
“這是用什麽寫的?不像是毛筆書就啊。”不等細看內容,剛看到字跡黃娥先就吃了一驚,但見宣紙之上的筆跡雖然不算如何漂亮,難得全是一水兒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卻排列的整整齊齊。
“大嫂果然是行家,一下就問到點子上了。”楊恆早就料到黃娥有此一問,得意洋洋的從包袱裡取出幾支削好的鵝毛筆遞過去,嘴裡不停:“您看,這是小弟親手做的鵝毛筆,用這一頭沾墨水,握著這邊寫,此物雖然瞧著不怎地,勝在可以就地取材,最適合窮苦人家,另外,也將就書寫者的筆力,便是初學寫字的人也能寫出小字。”
“三叔還真有想法,”黃娥好奇的擺弄著一支鵝毛筆,這個時候的鵝毛筆已經與當初張璁所見不同,楊恆用牛皮紙裹成了筆杆,只露出尾部一小截兒雪白的鵝毛,顯得十分漂亮。
她嘗試著寫了幾個字,忍不住又連誇了好幾個好,說道:“有了此法,日後那些寒門學子可就不愁沒錢買筆了,回頭定要讓你大哥也看看,讓公公將此法好生推廣一番。”
“大嫂菩薩心腸,小弟佩服……您還是先幫小弟看看這幾章開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