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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言靈》樹讀
  旅行勢必需要毅力。

  這是很多年以後的一天,我正旅行。

  我不認為我是個特別有毅力的人,小時候做數學題,當在我自己知道我可以做出來的情況下,結果步驟太長,我便丟下了筆。

  很多年以後,我回憶著我此前的一生,覺得我極其缺少毅力,因此我必須磨煉,我需要用一種無法或者說很難回頭的做法,去鍛煉自己,因此我踏上了旅途。

  踏上旅途後一段時間,我便莫名其妙進了山路,於是我乾脆沒有回頭,反而朝著山路行走一路行走。

  但我走到一片茂密的林子之後,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光禿禿的地面,不是說真的光禿禿一毛不長,長著雜草,還有樹樁,一個個,錯亂複雜,但全部都是樹樁,沒有一棵樹。

  看到這兒我都悲鳴了一下,畢竟樹也是生命的一種,而看這些樹樁,根本就是人類所為。它自然不是我做的,但好歹我也是人類的一員,因此我很自然地為人類的做法感到內疚。

  這時候我看見,或者說我發現,被砍的樹木有粗有細,細的隻有碗口大小粗,粗的,我一眼看過去,居然有十人坐的八仙桌大小。

  我此前還未見過這麽粗壯的樹木,很自然地走過去看,靠近之後,樹樁上的圓輪一圈一圈又一圈,都說不清具體有多少圈。

  我安安靜靜地看樹樁上的紋路,這時候悄悄的,也不知什麽時候摸上來一個人,站到我的身後,輕輕地拍了我一下肩膀,嚇的我幾乎尖叫起來,急忙回頭去看,只看見這人高高的,但是異常瘦弱。

  我說:先生你有什麽事情嗎?

  高子說:我看見你在看這樹樁。

  我說:是的,這樹樁這麽大,也不知它還是樹的時候,有多麽雄偉。

  高子說:是方圓幾裡,最亮眼的一顆。

  我眼前一亮說:這裡的樹木還沒有被砍的時候,你見過?

  高子說:不僅見過。

  我說:不禁?

  高子說:人類的生命隻有幾十年,而樹木則可以活很久很久,大地則挺過了億萬年。

  我說:你是要說什麽呢?

  高子說:這樹木的一生中,見過好些人類,渡過好些事情。

  一

  這是發生在抗日戰爭時期的事情。

  那時候紅軍已經改名成八路軍和新四軍了。

  但是正好有一隻八路軍待在這山裡。

  那時候的情況可不像神劇中那般從容,每個兵都是豁出去地拚才能換取勝利,而並非稀裡糊塗羅裡吧嗦就可以獲得勝利。

  當他們來到這座山的時候,其實就是躲避一隻日軍的追擊。

  雖說如今的神劇,裡面很大程度上誇大了當時的抗日隊伍,當時關於一些戰術性問題,還是很好地借鑒了事實的。那時候八路軍的戰術就是時常打遊擊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對應到小混混打架上,可以就說是打大個子一拳就跑,跑到大個子追不動或是不願追了,回過去再打一拳,然後繼續跑,怎麽說呢?賤賤的打法。如果是匪徒對戰官兵,那的確令人頭疼的很,當換做了抗日上頭,賤賤的有些可愛。

  他們在山下的時候,遊擊戰太過頻繁,導致了日軍煩不勝煩。說實在的,按著兩軍實力對比,八路軍的攻擊好比撓癢癢,每次都只打那麽一點點,但是換句話說,如果有人一個勁撓你腳掌心癢癢,你難不難受。

  終於日軍花了大力氣要搞這支八路軍隊伍,隊伍顯然硬碰硬碰不過日軍,

隻好到山中躲避一陣子,照著“賤”的打法,並將它融會貫通全力以用。  於是這支隊伍隻好躲到山中。

  這一躲就是幾個月,幾個月間,不能說日軍隻做搜查八路軍的事情,但是從未放棄過搜查八路軍的事情。

  當氣候漸漸改變,早晨起來可以看到的濃霧的時候,一天,那天陽光並不猛烈。那天的霧特別的濃,山間透著霧,兩米開外的東西一點都看不清楚。

  隊伍中式有細分的,每個人要做的事情都不一樣,好比制定戰術的人,這天氣就會待在屋子裡展開地圖。而像是戰士,這天氣也會放棄訓練,而需要出門撿柴火的,挑水的士兵,哪怕這天氣還是需要勞作,不然整個隊伍都會失去最基礎的補給。

  挑水兵挑著水出去的時候,他順帶查看了四周的情況,這時候他的水都還沒有挑到。而當他要做正事的時候,就是挑水的時候,卻似乎迷了路。

  這怪不得他,隊伍中每個人的責任心都很大,都想做一些除去自己本職工作以外力所能及之下的事情,但是當他勘察了情況之後,這濃霧飄的,使得他實在認不出路來。

  在濃霧中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卻迎面瞧見一顆參天大樹,樹何等威武,哪怕長在半山腰,但是從山下看上來都可以一眼看見它的那種。

  挑水兵自然認的出這顆樹,這顆樹幾乎就成了這座山的標杆,而找到了樹,約等於知道了路。

  當他依靠記憶再去找尋路的時候,他朝著水源的方向走,靠著記憶他甚至可以背的出去水源需要幾步,他踏著步子,按著記憶中的路,左拐一下右拐一下,前面大約五步就是水源了。他朝著前面走出四步。

  他見過這兒,哪怕在山下,也可以一眼看見這裡,那顆參天大樹。

  一恍惚居然走錯了路,轉了圈又回到了這裡?

  他定了神,再去走,這次他走的很小心,他嚴格按著路來走,他記得樹,說起來很奇怪,樹不都長那樣子嗎?怎麽認的出來?但是就好像人不就都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嗎?為什麽認的出來?

  挑水兵日子久了,真的就可以認的出來沿途的樹木,他每次都走的很近,看清了的的確確是路邊的,記憶中的那顆樹後才繼續前行。

  這次沒錯了,水源該在前方五步。

  挑水兵朝著前方走出四步,他認得這兒,從山下就可以看見這兒的這顆參天大樹。

  這下子挑水兵終於慌了。他不想再去挑水,他要回到營地,他要和隊友說說這裡的情況,他要申請隊伍撤離,至少不要再呆在這兒。

  他走,同樣按照記憶,他朝著營地走,甚至他都可以聽見隊友的說話聲了,他走進。

  還是那顆樹。

  他急了,憤恨地丟開了肩膀上的扁擔,拋開了水桶,他跑,他以記憶為路,他的終點是營地,他要回去,或者說他要出去。

  他再一次似乎聽見了營地中的聲音,但是腳上忽然被什麽絆到,摔倒在地,去看那個絆腳的東西――那個東西如此熟悉,正是他的扁擔,抬頭,又是那棵樹。

  二

  我一哆嗦。連忙朝遠離這樹樁的方向走了兩步說:這麽可怕!

  高子說:但是你需要把話聽完。

  連續幾次之後,挑水兵終於絕望,打遊擊戰時候被暴露了他都不曾這般絕望,但是此時他就異常的絕望,乾脆一屁股坐在樹邊上,拍著樹像是自言自語:你為什麽要這樣子對我?

  這濃霧實在太濃,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大約是半個時辰,挑水兵再次站起來,這次他也不朝著記憶中某個地點了,自己一口氣朝著前方,朝著一條路走,遇見了路要拐彎,他也不拐,穿過雜草樹木,擠在樹乾中央,直直地走,走了大約一刻鍾的時候,就要從樹叢中出來,挑水兵心中抱著期待,結果一出來,還是那顆樹。

  接著,他撿了石頭,畫了出口方向的標記,然後朝著垂直於它的方向再去走,還是大約一刻鍾,再次回到樹底下。

  腿挑水兵用著石頭再次話了走的方向和回來方向的標記。完了之後再去走。

  標記一點點的增多,多到了比絕望更絕望。

  挑水兵這次是完完全全疲憊地癱坐在了地上,等待死亡。

  隻能等待死亡了,這都已經不是濃霧導致的路看不清迷路了,似乎就是冥冥中某些東西作祟導致的結果,這些東西,他抵抗不了。

  濃霧歸濃霧,可是依舊可以看見天空中的亮度,他看著天空的亮度,一點點暗掉,他睡去,醒來天空又是亮的。他心中默念了一個一。

  他聽過別人說過,說人不吃最多可以活七天,不喝最多可以活三天。

  他此時孤苦伶仃,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沒有救援也沒有物質,他心中念著倘若自己隻有三天生命。

  一,二,三。

  當他數到三的時候,卻感覺身體依舊強而有力,並沒有垂死的征兆,肚子餓的感覺第一天就有些了,但是其後甚至連肚子餓都無法感覺到。

  隻是他眼睛中的紅血絲已經顯現,他變的有些神經兮兮,嘴巴上開始自言自語。

  他心中想著,或許時間還沒到,老一輩說錯話了,可能需要更久才能導致死亡。

  但是當他數到七的時候,依舊沒有一點點垂死的跡象。

  此時他頭髮蓬亂,面色發黃,幾乎克制不住要自言自語的習慣。

  這下子就又詭異了,莫非並不是要將他困死在這裡,而是讓他循環在這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此時的霧,卻漸漸散去了。

  這七天裡頭,霧一直有著,但是也一直往淡了走,到了第七天,已經可以勉強看清五米外的物體了。

  挑水兵打算繼續觀望,而霧好像受到了什麽強勁的風吹一樣,不多會兒,在這第七天的時候居然完全散去。

  挑水兵站起來,看看四周,那就是他熟悉的四周。

  一開始陷入這裡的時候他先要逃離,但是在這裡呆了七天之後,他都有點害怕走出去。他嘴巴裡一刻不停歇地說著話,也不知道對誰說的,但是終於說出的話壯大了自己的膽子。使得他超前走去。

  每走一步嘴巴裡都說一句話,呢喃著,連他自己都搞不清具體說出的是什麽,但是每說一句話之後,他後面都跟一個數字。

  就像在濃霧中光亮暗一次亮一次都說一個數字一樣,他在下意識地計數。

  當數字說到二十的時候,他看見了鮮血,彈殼和屍體。

  正是他的隊友的。

  此時隊伍居然已經全軍覆沒。

  他被困在迷霧中的七天,說起來都像是某些神靈在囚禁他,但是居然這種囚禁是救了他?在這期間,苦苦追查隊伍的日軍終於找到了線索,攻打了上來,槍林彈雨中全軍覆沒?

  三

  我說:你說的東西好傳說。

  高子問:怎麽了?

  我說:就像是在鄉下問經歷過,或者小時候經歷過戰爭的老人似的,和你說的一些有的沒的,聽起來嚇人回憶起來又像是糊弄人的故事。

  高子說:這麽聽起來的確。

  我說:為什麽用“這麽聽起來”這個詞匯?

  高子說:沒有前因後果的東西,聽起來都這種感覺。就好像什麽呢?就好像你說你吃了一塊肉忽然吐了,別人會覺得你是為了想吃肉,說嚇人的話想讓別人不要和你搶呢!但是如果你說你對肉過敏,這樣子大家就理解了,這是很奇怪的思維回路,甚至奇怪到人們都無法注意到它,但是它就是這樣子。

  我說:那前因後果呢?

  高子說:如果那樹是真的為了幫助挑水兵呢?

  我說:為什麽呢?非親非故。而且這種幫助,就和折磨沒什麽兩樣。你說的這些中,唯一讓我覺得像是事實的就是兵自言自語那段。人被獨自囚禁久了的的確確會導致這種情況發生。

  高子說:或許樹隻能這麽做,隻有這麽做才能保全挑水兵的生命。而他們雖然非親非故,當然也不可能是親是故。但如果是報恩呢?

  我說:什麽報恩?

  這支隊伍剛剛駐扎在這山中的時候,恰好遇到乾旱,其實也說不上是乾旱,隻是聯系好久沒有下雨,山間的樹木都快死去的樣子,葉子發黃。

  而挑水兵的任務恰好就是挑水。當挑水兵看見了這顆參天大樹的時候,他覺得這樹一定生活了很久,說不定遭受過很多的事情。於心不忍下,從一天挑三次變成了一天四次,第四次專門用來澆水。還不僅僅是澆這顆樹的水,這顆樹下澆一些水,附近的樹木也都澆一些水,將第四次的水澆完了為止。

  當濃霧起來的時候,真的就像挑水兵七天后濃霧中出來那樣子,日軍找到了這支隊伍的線索,正在趕來的路上。

  於是樹直接將挑水兵卷到了自己的保護之中,樹沒有辦法,樹沒有手,沒有腳,也說不出話,沒法子和挑水兵交談,隻好出此下策。

  而當“戰役”終於結束的時候,樹自然就放了挑水兵,任由他走。想想,他隊友的屍體就在他二十步左右,但是他一點都沒有受損,這不很奇怪嗎?

  四

  我說:這事情的確稀奇――您是哪裡聽說的呢?

  高子說:先別管這個,這樹最後還是被砍了不是。

  我點點頭。說:這事的確可悲。

  他說:你這人好搖擺不定。

  我說:這話怎麽說?

  高子說:一會兒說稀奇,一會兒說可悲。

  我說:事情就不能即稀奇又可悲?況且樹又不在故事中被砍。

  高子說:怎麽不在故事中?不過不在這個故事中。

  我眼前一亮嘴角哈喇子都快流了出來激動地說:又有故事啦?

  高子好似吃了一驚,瞪著我說:這故事又不是美食又不是金錢,你如此激動做什麽?

  我說:精神食糧,精神食糧。

  這說是故事,倒不如說是說法。

  萬物有靈,樹本身就有生命,自然本身攜帶著靈。萬物的靈都在時間中沉積,而樹的靈自然而然地增多。當一棵樹活的足夠久,它就擁有足夠多的靈。

  這種靈不像智慧,不像思想,可以用幾個詞匯來說它:神,靈氣,恩怨分明。

  但顯然,這麽說起來,它也的的確確擁有了屬於自己的記憶與思想。

  古時候就有這種說法,說當樹長到一定程度,就不能隨隨便便砍它,實在真要砍它,就需要焚香祭拜,斧子架在邊上,坐著對著樹。如果幾天之內有人經過,並且詢問了這伐木工人要做什麽,或是這樹怎麽了,總之就是涉及到或者話語中可以強行扯到它涉及到砍樹的話語時候。這時候伐木工人揮斧砍樹,這才不會遭受到樹靈的報復,而那種報復,則會轉移到那個“多嘴”的人身上。

  這是個說法,穿過扭曲離奇而又挫折的歷史,一點點掙扎在口口相傳中。

  然而畢竟也隻是說法,依舊有些人不會理會這種說法。

  這事情也就因此而奇了。

  因為這說法的前提條件就是一棵樹長到足夠久,足夠有靈氣的時候,而大都這種樹都被保護了起來,因此工人也大都遇不到這種事情。

  遇不到,這說法又怎麽可以是說法呢?如果一個東西,無論是生物或是非生物或是隻是一個說法,要想存活下來,前提條件就是可以有這種情況發生。

  當這種情況很難發生的時候,幾乎就判定了它的死亡,就好比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類無法生育,包括人工接種任何手段都無法繁衍下一代了,無論當時的醫療條件有多好,乃至可以將人體的壽命延伸到無窮大,那人類的滅絕這件事情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工人看見這樹的時候,腦子裡沒有想到說法,隻想到了這麽好的樹木可以賣多少錢,他用的也不是斧子是電鋸了,電鋸的工作效率是斧子的很多倍,至少在這種事情上面。

  樹應聲而倒,發出一聲難以察覺的悲鳴。

  真要說故事的話,這故事也就簡簡單單兩句話。

  然而事情還在後頭。

  工人長的高高大大,身體強壯有力,但是砍了樹之後不過三天,身體愈發虛弱,身體愈加消瘦,七天之後意識漸漸模糊,都分辨不清自己在做什麽,在想什麽。

  五

  我頓時吃了一驚,連續倒退三步看著高子。

  高子沒有再說話,臉色古怪,生硬地轉過身子,默默走開,沒有發出一點點腳步聲,就好像出現時候的那般輕巧。我看著他的背影,我想要追上去,但是莫名地邁不開步子,隻眼睜睜看著他慢慢離去,最後消失在林中樹木間。

  我腦子裡忽然想到了說法中,說法裡頭到底是怎麽樣一種報復呢?

  是讓砍樹的人變的消瘦,變得意識模糊還是什麽?

  這個高子會不會就是砍樹人?

  這個高子會不會不是砍樹人?

  我仔仔細細理了下思路, 這個高子講前一個故事是要說什麽?隻是說故事還是什麽呢?

  為什麽回憶起來,怎麽有種在證明的味道呢?

  為什麽回憶起來,是種帶著遺憾的驕傲……

  為什麽回憶起來……是種想要說出來的急迫……

  報復是什麽?

  樹有神靈,砍樹之後的報復……會不會其實根本不算報復?

  樹沒有手腳,沒有嘴巴,樹希不希望擁有這些……

  會不會……“說法”不是警告,不是提醒……而它存在的原因……會不會是恐懼?

  所謂“報復”是建立在人類觀念上面的,而對於樹……會不會不是因為恩怨分明的做法,反而是一種解脫……

  我聽過一個說法,說有些生靈如果當它活的足夠久的時候,就會厭煩,它會厭煩自己現有的一切,而希望得到更多的,於是便會借助“死亡”從“肉體”中脫離神志,接著寄宿在殺死它的生物身上……

  六

  我是一把屠殺生靈的刀

  鮮血是我洗刷塵世的甘泉

  我不曾憧憬萬物平等

  我不曾悲憐倒下的靈魂

  怨靈糾纏住我的夜眠

  放過我吧

  放過我吧

  我不過是被持的工具

  追尋你們該追尋的對象

  封塵我吧

  封塵我吧

  我願獨自沾滿鏽苔

  隻願還我清夢

  ――人生解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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