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主任一看她的老板真的奔那個女工去了,臉色不由一片死灰,凝滯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馬平川雖然過去了,但不能不保持一定的矜持,站在郝曉梅的身邊,首先視察一下她工作的手法,然後打破僵局:“曉梅,工作時不要這樣拚命,要學會休息。”
郝曉梅沒有料到老板會這樣勸自己,便趕緊表示:“我不累。”
馬平川一副關切般的嗔怪:“還說不累呢,你看看你自己已經汗流浹背了,趕緊停下來擦擦汗吧。”
馬平川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上衣兜裡取出一個手帕,並遞到郝曉梅的肩頭。
郝曉梅終於停下來,並轉身面對這位西裝革履的老板。
她並沒有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手帕,而是試探征求:“馬廠長能否在這裡站上十分鍾?”
馬平川一愣:“為啥?”
“過了十分鍾後我再告訴您答案。”
馬平川聽她如此一說,自然樂見跟她面對面站著,並再一次示意對方接過手帕。
郝曉梅依舊沒有接受,而是走開幾步,從生產線的一個支架上取下一條懸掛的毛巾,一邊擦汗一邊笑道:“我還是用自己的毛巾吧,別弄髒了您的手絹。”
馬平川嘿嘿賠笑道:“就是一個普通的手絹嘛,髒就髒了,它不就是幫人擦臉的嘛。”
郝曉梅點點頭:“嗯,您說得有道理,它馬上就起作用了。”
馬平川不明白她話中含義,但覺得從身邊生產線上散發一股熱浪,熏的他渾身一片炙熱,本想下意識地往外閃了閃,但又被眼前女孩那雙靈動的目光製止了,他必須做到堅守原地十分鍾。
很快,他的汗液便從額頭冒出來了,隨即前胸也有淚珠滑落,產生一種清涼的感覺。
郝曉梅一看是時候了,便嫣然一笑:“您可以動用您的手絹了。”
馬平川尷尬一笑:“這裡可真熱呀。”
郝曉梅的表情呈現一絲凝重:“這裡的環境太差了,如果呆在這裡不動,也很快汗流浹背的。您看,不僅我們乾活的難受,也直接影響了工作效益。所以,這種狀況必須得到改善。”
馬平川讀出了她的果敢,不由好奇道:“該怎樣改善?”
郝曉梅一指那條生產線,不假思索地回答:“必須在生產線上安裝一系列排風扇和排風管,要讓它的熱量由排風扇和排風管吸到外面去,而不是直接輻射到我們身上。”
馬平川的眉頭頓時擰了一個大疙瘩,並沉吟不語。
郝曉梅也蹙起了眉頭:“難道廠裡有困難嗎?”
馬平川終於發出了苦笑:“曉梅呀,實話不瞞你說,廠裡的財務非常緊張,就連工資都勉強維持,還拿什麽投資呀。”
“可是不安裝這些散熱設備,不僅是工作環境差的問題,而是直接影響了工作效益,甚至會影響同事們的積極性,而且也會縮短這些設備的使用壽命。這無疑是惡性循環呀。”
“可是,如果我真的沒錢可投呀。”
“難道不能貸款嗎?”
“唉,哪容易貸款呀?再說風險也大呀,萬一經營不下去了,那所有的投資都會血本無歸呀。”
郝曉梅立即瞪起了嗔怒的目光:“哼,原來你當初承包這個廠就是‘空手套白狼’呀!”
“話可不能這樣說,我當初是看這麽多的同事就要沒飯吃了,這才挑個頭承包下來的,根本沒有半點投機”
“哦,那你如果為同事們著想,
就更要改善工作的條件呀。” “可是・・・”
“馬廠長,你考慮過沒有,在如此環境下工作,會極大影響工人們的積極性,隻要有出路,她們就會選擇離開這裡,一旦廠裡人才走失,勢必釀成嚴重的後果,這等於是惡性循環呀。”
馬平川心頭一震,心裡暗想,最近廠裡走的人還少嗎?雖然原因並不一定是工作環境差,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這裡留不住人,尤其是有手藝的技術人。
他思忖片刻,不由試探道:“曉梅,假如這裡的環境得不到改善,那你會選擇離開嗎?”
郝曉梅淡淡地搖頭:“沒有想過。”
“你新來不久,不會說對這裡有感情吧?”
“那倒談不上,但我很珍惜這份工作。”
“哦,為什麽?”
“因為我是在人生逆境中獲得這份工作的,所以就算再艱苦,我也能堅持。”
馬平川不禁對她肅然起敬:“嗯,很好。但願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想法。”
郝曉梅卻不以為然:“可是想法不等於實際行動。假如你還要維持現狀的話,就算我剛才的話都沒說過。”
馬平川心念一動:“你的建議,我都聽進去了。實話跟你說,廠裡已經有很多熟練的老工人跳槽離開了,但我並不後悔沒有及時改善工作環境。”
郝曉梅露出詫異的眼神:“為什麽?難道你真想破罐破摔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起碼從現在開始,要把這個廠經營好。”
“那你為啥不想著改善工人們的工作環境?”
馬平川意味深長地回答:“假如這裡從一開始就有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的話,就不會有那麽多流失的工人,也就不會一直通過招收新工人來補充血液。如果那樣的話,廠裡還如何能遇到你這麽好的姑娘?”
郝曉梅心裡一動,當發燒的臉頰垂下來時,馬平川已經掉頭走開了。
他剛才距離生產線太近了,渾身已經大汗淋漓了,不得不退出車間,在外面的走廊裡透透風。
就在這時候,車間主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旁。
馬平川等用那條手帕擦過汗,這才意識到身邊有人,不由渾身一顫,當看清是車間主任時,不由嗔怪道:“你這是幹什麽?差一點嚇到我!”
車間主任冷笑道:“難道你靠近別人,就不允許別人靠近你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走道怎沒聲呢?”
“我又不是一個女鬼,走道當然有聲了,隻是你剛才想事情入神了,根本就沒有感覺到。”
“哦,是嗎?你找我有事?”
車間主任瞥了一眼左右,然後壓低了聲音:“那個新女工跟你講些什麽?”
“她讓我改善工人們的工作環境。”
車間主任臉色一變:“她可真多事!”
馬平川一愣:“竇大姐,您怎麽能這樣說?她是為廠裡著想,怎麽能算多事呢?您每天都呆在車間裡,雖然離那幾條生產線遠一點,但沒感覺到整個車間燥熱難耐嗎?”
“這是一個老大難的問題,廠裡在沒承包之前都沒有改善過,那個姑娘真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馬平川顯然被郝曉梅剛才的一番話給打動了,不由思忖道:“現在是時候該改變了。”
車間主任一愣:“你想改變什麽?”
“按照郝曉梅的建議,改善車間的工作環境。”
“難道你瘋了吧?雖然你是一廠之主,但這裡的一切都是你租的,如果明年經營不下去了,那你之前所有的利潤都打水漂了。”
馬平川有些不滿:“你怎能這樣說話?我既然想投資了,就打算把這個廠經營好,就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得過且過了。”
“難道你想在這裡扎下根?”
馬平川反問:“難道不可以嗎?”
車間主任沉思道:“當然可以。不過,你要考慮清楚一點,你原來是上面派下來的大學生,假如在這個廠裡乾不下去了,就可能回到上面局裡做一名科級幹部。假如你執意在廠裡堅持下去,那你可就脫離組織了,會影響你一生的仕途。”
馬平川微微苦笑:“假如我沒把廠子經營好,還有資格回到機關工作嗎?”
車間主任的那雙眼神又瞥了一下四周:“怎麽不能?我姨夫可是局裡一把手,隻要他能發一句話,你就能在這裡全身而退。”
馬平川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表示:“竇大姐的心意,我領了。不過,我不想去局裡吃閑飯,而是想在下面闖出一片屬於我的天地。別說是我,現在有多少機關幹部下來搞創業的?現在不是流傳一句時髦的詞叫‘下海’嗎?我覺得退一步海闊天空。”
“難道你真想放棄鐵飯碗?”
“如果所謂的‘鐵飯碗’禁錮了我的能力和激情,我幹嘛還戀著它呀?”
“平川,你可不能意氣用事呀。現在下海的人是不少,但如果不小心,就再也爬不到岸上了呀。”
馬平川詼諧一笑:“假如上不了岸,大不了被淹死。既然想做一點事業,就應該承擔相應的風險。”
車間主任凝視著他那副堅毅的面孔,不由心潮澎湃:“平川, 你真的想好了嗎?”
馬平川點點頭:“嗯,對我來說,當初選擇了承包做老板,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可是,你現在有錢做那些事情嗎?”
馬平川一皺眉頭:“你也知道,咱們廠之前的效益並不好,所得利潤除了為工人發工資之外,已經所剩無幾了。”
“那你該怎麽辦?”
“我想申請貸款。”
“你拿什麽做抵押呢?”
“這・・・”
“你可別拿廠房和設備做抵押,因為這些都不是屬於你的,而國家的扶持政策也是有限的。”
馬平川不禁歎息:“唉,可惜我是外地人,在本地沒有房子。否則,我一定會把房子賣掉或者抵押出去。”
車間主任心裡一動,不由略有所思。
馬平川雖然對廠裡未來的藍圖而摩拳擦掌,但一想到重重的困難,眉宇間不禁刻上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再說郝曉梅下班回家後,首先打水擦拭一下身子,因為工作一天讓她出汗太多了,渾身一股汗泥味讓她感到極不舒服。
夜深人靜,當她拖著一副疲憊的身軀躺在床上時,腦海裡又不禁閃爍出劉成凱的影子,也聯想到自己病倒時被他帶回家,並得到悉心照料,頓時淚眼汪汪。
她再也躺不下去了,立即坐起身來,再從床頭櫃的抽屜裡取出信紙和鋼筆,又是一陣奮筆疾書――
劉成凱很快就接到了這封信,又懷著一副殷切的心情打開了信紙,信中每一個字都像珍寶一樣令他渾身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