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景休一路找尋,來到這裡的時候,他面前的畫面讓人不忍直視——甘嘯錕和他的妻子顧氏雙雙已經殞命,他們面對面倒在地上,甘嘯錕渾身是血,而那雙手還緊緊的扣在顧氏的脖子上……
甘嘯錕的手指幾乎嵌進了顧氏的脖子裡面,宋景休廢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們分開。
宋景休找來一條小船,將甘嘯錕和顧氏的遺體暫時放到船裡,想著等一切結束後,還是將他們好好安葬。
寨中的喊殺戰鬥之聲還沒有平息。大屋外面,一直癱在地上的顧思明此刻抖抖索索的站了起來。他茫然的轉過身,摸索著走進了大屋裡面。
屋裡突然亮起了明亮的光,而且越來越亮——火苗躥起來了!他們突破門窗,跳躍舞蹈,火舌舔舐著能觸及到的一切,並快速擴張著他們的勢頭……
月亮躲到了一片厚厚的雲層後面,江面上起風了!火焰在風的引導下,變得越來越狂暴,他們伸出猩紅灼熱的利爪,將一切攬入自己的懷抱。
火勢蔓延得很快,而這場火也讓相互廝殺的人們停止了搏鬥。
許多人開始動手滅火,但那些努力只是徒勞,人力已經無法阻止火焰之魔的肆虐了……
所有人開始朝江邊的碼頭區跑去,那裡靠近江水,又有一段開闊的地面,是躲避火焰的好地方。
寨中所有還活著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他們怔怔的看著那漫天的火焰,吞噬著這裡的一切,他們在這裡的生活、回憶、歡笑、痛苦,統統被燃燒殆盡……
“怎麽辦……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人群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疑問聲,帶著無比的茫然和悲傷。
這個問題顯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鳴,人群裡開始蔓延著唉聲歎氣的聲音,人們有的默默搖頭,有的捂著自己的臉,有的抱著自己的頭蹲在地上……
徐晉和惠澤在人群裡找到了宋景休,他們匯合後,惠澤對宋景休問道,“宋大哥,陳大哥此時還在外面,咱們怎麽辦?”
宋景休環顧著四周的人群,“不要忘了咱們來這裡的目的,不能讓這些人散了!”
說完,宋景休高舉起雙手,大聲的呼喊起來,“諸位弟兄,諸位弟兄,請先聽我說幾句!”
人群的目光紛紛集聚到宋景休的身上,他們疑惑的看著這個外人,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諸位弟兄,我叫宋景休,與你們的甘統領是故交!你們中那些多年前便跟隨著甘統領的,想必應該對我有些印象。我們這次來,是知道諸位都是壯士,都是好漢,本想招攬諸位,入軍為國效力,不想卻遇到這樣的變故。如今甘統領已故,水寨也被一把大火燒了,諸位可有想過將來?”
宋景休的話頓時在人群裡掀起不小的波瀾,議論爭吵聲此起彼伏,顯然這麽多人的意見很難統一。
宋景休再次高舉起雙手,“諸位請先停一下!宋某有個建議,請諸位聽聽!”
人群慢慢安靜下來,並朝宋景休投來各種不同的目光,有期待、有疑惑、有茫然、有警惕、當然也有憎惡……
“江賊的勾當,諸位不可再做下去了!你們都是壯士,與其再去幹那些見不得光的事,還不如隨我們入軍,堂堂正正的活著,靠自己的本事去博取功名利祿,如此方不枉為大丈夫!”
“都是賣命換錢,又何必一定要去給朝廷賣命啊?”人群裡有人顯然不認同宋景休的說法。
“那可不一樣!”宋景休義正言辭的反駁,
“做賊即使搶再多的錢,始終是惡錢,是髒錢!當兵拿的錢,那叫軍餉,是堂堂正正,乾乾淨淨的錢!我不強求諸位,有想入軍的弟兄,便跟我來;不想入軍的,也希望你們能洗心革面,踏踏實實的過日子;若以後再聽說這一帶有江賊橫行,宋某必定親自前來討伐,為民除害!” 說完,宋景休低聲對惠澤說道,“陳大哥還在外面,麻煩你去帶他來會和。”
等惠澤帶著陳慶之過來的時候,那些幸存的人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以那些一直跟隨甘嘯錕的兄弟們為首,最終有一千余人願意加入陳慶之的部隊。而其余的那些人,此時早已吵吵嚷嚷的各自登船,前前後後的離開了。
宋景休帶著幾名弟兄,找來一些木材,將放著甘嘯錕夫婦的小船在江邊架起來,然後點著了火焰……
大家默默看著火焰躥升起來,慢慢越燒越旺,陳慶之感傷的喃喃說道,“真的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至少嘯錕活得還是清醒的,”宋景休在旁邊輕輕的說道,“一直到死,他也沒有被錢迷了心竅……”
陳慶之一行搜集了寨中殘余的一些錢財,帶著這一千多人馬,終於回到了義興的軍營。
陳思保、馬佛念、魚天湣這些人早就在轅門迎接了。
“子雲,不錯啊,帶了這麽多人馬回來!”魚天湣欣喜的大聲說道。
“這次多虧宋兄,這些弟兄都是忠勇的壯士。”陳慶之也高興的說道。
“詳細的稍後我們可以慢慢聊,弟兄們長途跋涉,想必都有些累了,先為他們安排食宿吧。”宋景休提議。
陳慶之點著頭,“宋兄所言極是!陳三哥,文才,就辛苦你們二位為這些弟兄安排飯食和帳篷,還有分發軍械,登記名冊。”
“是!”陳思保和馬佛念領命,立即招呼起這些新來的弟兄,著手開始安排起來。
其余人進入到大帳中,魚天湣趕快叫人端來熱氣騰騰的飯食,大家早已饑腸轆轆,立刻埋頭大吃起來。
吃飽喝足,魚天湣開始問道,“老宋,你們這回帶了多少人回來啊?”
“你剛才也看到了,估算一下有多少人啊?”宋景休笑著回答,
“看樣子應該有一千四五吧?”魚天湣摸著下巴猜測道。
宋景休點著頭,“差不多。老魚你呢?有沒有收到從徐州逃回來的將士啊?”
“要說我是真服子雲啊!”魚天湣嘿嘿的笑著,“還真是接連有士兵逃回來,我派人在淮水邊上守著,接應逃回來的將士,從中物色精壯之士,若願意加入我們,就帶來義興軍中來。”
“老宋,你猜猜,我招攬了多少將士啊?”魚天湣臉上洋溢著得意的表情。
“這我如何猜得到,”宋景休笑著說,“別賣關子,說吧,多少人?”
“一千九百七十三人!”魚天湣一字一頓的大聲說道,“差點兩千!”
“厲害啊,魚大哥!”陳慶之忍不住讚歎起來。
“不過你可別光充數啊,咱們要的可都是精兵!”宋景休提醒魚天湣。
“放心,我都是精挑細選的,個個都是好漢!”魚天湣拍著胸口保重。
“好!”陳慶之一拍食案,猛然站起來,“咱們現在軍力還大增了!抓緊操練吧!”
之後這段日子,顯得平靜而悠長。
軍營裡的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訓練進行的如火如荼,將士們揮汗如雨,認真磨練著自己的戰鬥技能;對於各種陣型、戰術的熟悉磨合,也是日漸精進。
在陳思保的籌劃下,營中的軍械物資越發的充沛,雖然士兵人數已經達到約五千人,但裝備卻更加精良了,戰馬也增加了兩百余匹。
徐晉的騎兵隊已經擴張到五百余人,而之前繳獲的北魏馬鎧也派上了用場——挑選了一百匹體型強壯的戰馬,組成了一支小型的重裝騎兵!
黑雷自然也披上了馬鎧,顯得越發的威風凜凜。但黑雷的速度並沒有因為增加了幾十斤的馬鎧而受到影響,依舊健步如飛,眾人紛紛稱讚黑雷是匹寶馬,這也讓徐晉非常自豪。
時光就這樣靜靜的流淌著……
眼看著軍營外面的那幾株梅子又到了即將成熟的時節,江南的雨季如約而至,“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朦朧的煙雨宛如輕紗,將萬物都籠罩了起來。天地間變成了一幅宣紙上的水墨畫,山水景物皆被被蘊染其中。
這是一個複雜的時節,繚繞的雨霧在人們的心頭蒙上一抹淡淡的憂傷和惆悵,但那些被雨水漂滌過的嫩葉和花果,卻又透出讓人欣喜的顏色,炫耀著勃勃的生機。
即使已經在江南生活了幾年,徐晉和惠澤依舊不適應這樣的梅雨。
對於他們這些在北方長大的人來說,這個季節絕對不會讓他們覺得舒適。全身的關節就像生了鏽一樣,一點都不自如,身上也總是黏答答的,就連衣服也透著一股霉濕的味道,用火都烤不乾的感覺。
這一天,在那蒙蒙的細雨中,兩匹馬並排而行,正朝著軍營走來。馬上的人撐著油紙傘,一路有說有笑。
那是嫣然,以及很久沒有見到過的韋洵。
徐晉和惠澤一甩連日來的陰霾情緒,在大帳裡興高采烈的與嫣然和韋洵相會。
陳慶之叫人用青梅煮來了黃酒,給嫣然和韋洵驅驅這一路的濕氣。大家都來到了大帳,與二人一一相見,顯然他們是很受歡迎的!
“韋洵兄弟,好久不見了,元直兄可還安好啊?”陳慶之將一盞熱騰騰的黃酒遞給韋洵,微笑著問道。
“大哥丁憂期滿,已經回到軍中了。”韋放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你們在徐州的戰鬥,我們都知道了,大哥讚歎不已啊!”
“可最後,咱們還是把徐州丟了……”說起此事,陳慶之依舊有些沮喪。
“這事可怪不得子雲哥你啊!”韋洵安慰道,“被豫章王擺這麽一道,就算是大伯父在世,怕也是無能為力啊,無須自責,無須自責。”
韋洵說完,注意力轉移到了宋景休的身上。他一口喝乾手中的酒,昂首闊步便朝著宋景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