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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第116章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然而又必須在這大殿上,給新帝李弘,太后武媚娘,左右宰相,三省六部重臣,以及十二衛大將軍,及一眾將軍明確的答案。

 遼東之事,以高侃為行軍總管,以程務挺為副。

 以婁師德和王孝傑為偏師。

 以黑齒常之和沙吒忠義去征召百濟舊部。

 再以大唐皇帝詔書,令李辯等靺鞨族、契丹族將領,去遼東征召各自族人,為大唐仆從。

 無論從戰略、戰術,人員配置,解決方案。

 將領人選,都十分妥帖。

 朝廷上下,自武媚娘到李弘,到閻立本無不認同。

 但是相比遼東,對大唐威脅更大,也更重要的西域這裡。

 統兵之人選,出了麻煩。

 固然,按蘇大為的戰略,征召吐蕃和吐谷渾等部做仆從,再以蜀中府兵為骨乾,聽上去是可行之策。

 但是細細對比遼東和西域,兩邊的軍略。

 會發現,蘇大為在遼東的布局,十分詳細,十分直觀,從黑齒常之這些百濟本地將領。

 到李辯等遼東靺鞨族將領。

 到婁師德這種曾經有過征百濟和倭國經歷。

 又出身自荊揚的大將。

 既解決了大軍沿路向荊揚調撥糧草的問題,又有著豐富的對遼東作戰經驗。

 而大總管人選,高侃。

 本身既是大唐一員老將,名將。

 又出身渤海高氏。

 也是遼東本地大族。

 再加上副手程務挺。

 其父程名振正是如今的安東都護。

 這番人員配置和兵力資源設計。

 可謂絲絲入扣。

 縱然窮盡朝廷各重臣所有的智謀,殫精竭慮,也難提出更好的方案。

 更難得的是,這個方案,不但設計精巧。

 而且極具可行性。

 但反觀對西域的攻略。

 除了調蜀中府兵為骨乾。

 征吐蕃和吐谷渾仆從為犄角,互為牽製。

 還有別的策略嗎?

 沒了。

 相比遼東的戰略,這個策略實在太過簡單。

 甚至是簡陋。

 但是,此刻朝中無論是左相閻立本,又或者是大唐皇帝李弘。

 天后武媚娘都清楚。

 不是蘇大為不想做出更完善的策略。

 而是之前關中災情,關中府兵大損,沒有任何牌面留給蘇大為。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縱是大唐如今唯二名將的蘇大為,也只能提出這一個看似可行,實則簡陋的策略。

 既然簡陋,就更需依賴主將的能力。

 若是能力強者,或許能順利推行。

 若是一個能力弱者,只怕連吐蕃和吐谷渾那些仆從軍都彈壓不住。

 更惶論要遠征怛羅斯,掃平大食人和叛亂的胡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蘇大為身上。

 心知蘇大為其實是最佳的人選。

 但偏偏所有人都沒開這個口。

 就連皇帝李弘都不敢出聲。

 蘇大為若走,朝中眼下看似平靜的局面立時就被打破。

 到時誰能保證,太后與新帝這兩者,不會發生激烈的政爭?

 畢竟,不惜一切攥奪權力的種子,自魏晉南北朝起。

 自曹氏協天子以令諸侯。

 自司馬氏篡魏立晉。

 自五胡亂華,城頭變幻大王旗。

 自隋,自大唐玄武門。

 這血腥的種子,便已經種下了。

 權力鬥爭,便是這般赤.裸.裸的,毫無親情可言。

 武媚娘能迫害被貶的王皇后及族人,對蕭淑妃下手。

 對長孫無忌一族趕盡殺絕。

 她的底線操守到底有多少?

 這個時候,恐怕連李弘都不敢相信。

 不會以為,對方是自己母親,就會容忍自己分享權力。

 不久前,駕崩的李治……其死因,疑竇叢叢。

 已經在李弘心中埋下一個疙瘩。

 沉默,大殿上一片沉默。

 直到,有一個聲音打破了難言的沉默。

 一員大將主動站出,叉手向武媚娘及李弘行禮道:“天后,陛下,臣願自薦為總管,統馭征西兵馬。”

 說話者,一身龜背魚鱗甲,頭戴鳳翅吞天盔。

 雙肩乃獅子獸吞口。

 左腕護盾,右腕魚鱗甲翼。

 腰下護裙片片折疊,隨著動作,如荷擺漣漪。

 雙腳鐵胎,腳尖做獅型獸吞狀。

 正是如今大唐邢國公,蘇慶節。

 蘇慶節去歲被蘇大為的事連累,已經去掉實權軍職。

 直到如今才調回中樞。

 在兵部下行走。

 以文職居多。

 但他此次上殿,竟穿著征戰沙場的戰甲。

 可見來之前,蘇慶節已經有了毛遂自薦,主動請攖的念頭。

 這一次站出來,聲音鏘鏗有力,氣吞萬裡如虎。

 殿上群臣微微吃驚。

 發出一片低聲議論。

 將軍隊列裡,各衛大將軍,及軍中將領也忍不住竊竊私語。

 顯然,蘇慶節主動請攖,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甚至包括蘇大為都向他看過去。

 眼中有一絲意外。

 武媚娘不動聲色,先是眸光掃過太子李弘。

 再看向蘇慶節。

 最後投向蘇大為。

 她要確定。

 蘇慶節主動站出來,究竟是蘇大為的指使,還是太子的想法。

 至於蘇慶節本人的想法……

 武媚娘對蘇慶節過去並未太過關注。

 此人本事是有的。

 大唐如他這般本次的人不多。

 卻也不少。

 蘇慶節或許可為方面之將。

 但是距離統帥,還差了一層。

 武媚娘雖然不懂戰陣之事,但是她懂看人。

 在她眼裡,如今環顧大唐,能為一方帥才的人,只有裴行儉與蘇大為。

 程名振與高侃勉強算半個。

 余者皆為將才。

 可為方面之將。

 但是不足以將兵十萬,統懾大局。

 也就是說,只有像蘇大為和裴行儉這樣的帥才,才能主持十萬人以上的大戰役。

 才能推動滅國級別的戰爭。

 而高侃和程名振,比他們就稍遜半籌。

 但是做為都護,鎮守一方,他們還是稱職的。

 能穩住當地都護府的局面。

 剩下的人裡,像薛仁貴、蘇慶節、黑齒常之等,雖然也參加過不少戰陣。

 也被稱之為“名將”。

 但名將與名將不同。

 名將,也有含金量的差別。

 似蘇大為與裴行儉這種,能滅敵國,能打大戰役,能鎮守方面,做一方統帥的帥才。

 是名將金字塔的頂級。

 幾乎沒有任何明顯的短板。

 像高侃、程名振、劉仁軌這種,除了有名將之姿,能攻堅執銳,有高明的戰術素養。

 能獨領一軍之外。

 還有獨自鎮守一方的能力。

 但是缺了統懾十萬人以上級數,滅國大戰的能力。

 所以要次一等。

 而像薛仁貴和蘇慶節這種,有極高戰術素養,有獨領一軍的能力,有臨陣破敵的威勢。

 但戰略眼光上還未至大成。

 鎮守一方的文治上,仍有短板。

 更別提滅國級別的統帥能力。

 所以更次之。

 而這次大唐要擺平西域叛亂,抵擋入侵至碎葉水的大食軍。

 算是什麽級別的戰役?

 此前,唐軍在西域已經兩次大敗。

 損兵折將。

 兵員損失多達十幾萬人。

 叫得上名字的將領,多達數百人。

 以後預備接替薛仁貴和婁師德、阿師那道真等二代將領的第三代名將種子,戰死數十人。

 更不提為了支援這十幾萬大軍,在後方動員所消耗的數十萬民夫。

 海量的糧草、財賦、以及各類資源。

 那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

 但接連兩戰,這些投入,全都覆沒。

 相當於大唐對西域的投資,連續兩次傾家蕩產,血本無歸。

 也就是大唐帝國家底厚。

 換當世任何一個大國,哪怕是突厥和大食、波斯。

 一次損兵超過十萬。

 也絕對無力再控制西域。

 勢力必然極度萎靡。

 不得不將西域這塊肥肉吐出來。

 而如今大唐不但不退,還要再出兵爭奪。

 若讓突厥人和大食人知道,只怕會紅了眼睛,罵一句唐人太富庶,這群敗家的玩意。

 物質、資源、財賦和人力的損失,只是明面上看得見的。

 看不見的還有對唐軍掌控西域合法性的動搖。

 各族對大唐威望的懷疑、觀望。

 甚至失去對大唐的信心,或者是以為大唐已經老了,不能打仗了。

 因而催生更多的野心家和叛亂。

 這只是西域諸多複雜環境的冰山一角。

 再加上,複叛的突厥人。

 還有能滅掉波斯的大食人。

 以及,無數跟隨大食人和突厥人叛亂的西域胡族。

 此次征西域之戰。

 其戰爭的難度,敵人的強大程度。

 環境的不利程度。

 不亞於滅國之戰。

 甚至更加複雜。

 需要一邊平叛,粉碎強敵。

 一邊還要馬上建立秩序,穩定地方,增強大唐統治力量。

 這是雙線,甚至多線作戰。

 而且比起正面戰場。

 對西域各族的征召動員。

 對平叛後地方重建秩序,將西域各胡族重新納入大唐朝貢體系。

 種種政治手段,更加意義重大。

 環顧大唐,如今能做到這一點的。

 只有蘇大為一人。

 裴行儉都差了半籌。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大唐此戰以有投入的力量極其微小。

 小到只能從蜀中抽調一萬府兵。

 蜀中兵本就不及關中兵精銳。

 數量又少。

 剩下能從吐蕃、吐谷渾人那裡,征召多少仆從軍,還是未知之數。

 叛亂的胡人加上大食人的兵馬,至少是十幾萬人。

 這仗,怎麽算,都是一場近乎絕望的,地獄級難度!

 殿上香煙嫋娜。

 白氣浮空。

 似種種珍禽異獸漫天飛舞。

 高高的梁柱之上,盤舞繞柱的金龍俯視著下方大唐群臣,龍眼微微發光,似在好奇這些人怎麽全都沉默下來。

 不知過去多久,李弘臉龐微紅,訥訥道:“邢國公……忠勇可嘉。”

 實在不知道怎麽說了。

 就算李弘還稚嫩,可也知道,西域對大唐關系何等重大。

 征西之事,何等重要。

 大唐在西域,已經再輸不起第三場了。

 事不過三。

 若這第三次再輸。

 二十年內,大唐將無力向西半步。

 而在西域的都護府、安西四鎮這些象征大唐存在的軍鎮,將失去來自唐境的支持,很快淹沒於胡人的反撲。

 到那時,大唐不但會失去對西域通商的黃金商路,失去供養大唐財賦的絲綢之路。

 還會喪失大量疆土。

 國境線從安西四鎮,從碎葉水、怛羅斯,一直縮回武威一線。

 縮回蜀中石堡之間。

 也就意味著。

 大唐關中與胡人之間,將失去一切戰略緩衝帶。

 只要胡人打破隴右防線。

 便可長驅直入,借著地勢俯衝入關中。

 重現唐初時,突厥人不斷扣關,長驅直入,劫掠大唐腹地的慘況。

 以那時,大唐永無寧日。

 中原百姓,在剛享數十年太平後,再一次被戰火卷入。

 不用懷疑,歷史上,吐蕃人正是這麽乾的。

 直衝入大唐關中,燒殺搶掠。

 衝入長安,滿街踏碎公卿骨。

 逼得大唐皇帝狼狽逃躥。

 李弘雖不知歷史上發生的那些事。

 但光看沙盤,唐軍若輸了這一次,將會喪地千裡。

 沒準大食人和突厥人,真就趕鴨子一樣,追著唐軍敗兵,一直衝入隴右,衝入蜀中、關中。

 到那時,萬事休矣。

 恐有亡國之險!

 一想到此,李弘額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像是求救一樣看向蘇大為。

 但出乎意料的是,蘇大為竟然不發一言,似在沉默思索。

 李弘心中焦慮。

 若讓蘇慶節為總管,實在沒有信心。

 這麽複雜的局勢,這麽艱難的一場戰役,唐軍少得可憐的底牌。

 以蘇慶節的能力,實難駕馭。

 但如果讓蘇大為做總管。

 他離開長安之後。

 那朕呢?

 誰還來護著朕?

 若母后那時有別的心思,誰來救朕?

 當真左也為難,右也為難。

 心中左也不安,右也不安。

 李弘第一次知道,原來皇帝這個位置,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好坐。

 面對幾乎無法解決的難題,簡直是讓人焦慮到頭禿。

 武媚娘鳳眸抬起,掃過殿上群臣:“邢國公主動請攖,眾卿家以為如何?”

 薑還是老的辣。

 武媚娘早已不是昔日入宮的小昭儀。

 對這種政治權謀信手拈來。

 無論蘇慶節出來,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思,還是蘇大為授意。

 武媚娘都不急著自己表態。

 反而詢問群臣意見。

 環視一周,見無人答話。

 武媚娘心下暗惱。

 看來這些經歷兩朝的大臣,也不是傻子。

 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輕易開口。

 開口等於站隊。

 唐軍丟了西域他們不會立刻有損失。

 但若站錯隊,腦袋說不定就沒了。

 “眾卿怎麽都啞巴了?”

 武媚娘一聲冷笑,目光從昂然挺胸,佇立在殿中的蘇慶節身上劃過,投向閻立本:“左相,你為諸臣之首,你先說。”

 “啊這……”

 閻立本萬萬料不到,自己一心與人為善,從不輕易站隊。

 隻想做好本份之事。

 但人在殿中站,鍋從天上來。

 太后居然直接點名到自己。

 這一下,想躲也躲不過了。

 他隻得硬著頭皮上前,先行禮,再猶豫著開口道:“天后,臣以為……”

 “以為如何?”

 武媚娘繼續施壓。

 閻立本無奈,隻得偷偷看了一眼蘇大為方向,硬著頭皮道:“臣以為,邢國公可為前總管,但此次征西非同小可,須一員能力出眾,經驗老道帥,方才穩妥。”

 閻立本話音剛落,武媚娘緊接著就問:“那以左相看法,究竟誰可為帥?”

 啊這……

 閻立本當場就抓瞎了。

 天后,你這特麽不按常理出牌啊。

 是要逼死老臣嗎?

 如此得罪人的事。

 我若說出蘇大為,便是得罪了這位大狠人。

 這種天降猛男,讓他滅國有點想多了。

 但殺我一個左相閻立本,還是如宰雞狗一般容易。

 可若不說出帥才人選,只怕今天也搪塞不過去。

 滿朝這麽多六部官員都在盯著。

 武媚娘那雙帶刀子般的眼睛也在盯著。

 當下,閻立本把牙一咬,腳一跺,橫向一條心,叉手道:“臣保舉……天竺都督,王玄策為帥!”

 噗!

 整個大殿,不知多少人心中一口老血噴出來。

 好家夥,當真是好家夥。

 咱們猜到了開頭,沒猜到結尾。

 左相不愧是官場老手,居然在這種時刻還能玩出漂亮的飄移來。

 人人都以為他要說出蘇大為的名字。

 豈料方向盤一甩,居然甩出王玄策來。

 第一反應就是離譜。

 可是再細想,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畢竟,當年王玄策曾借尼婆羅和吐蕃仆從軍,大破中天竺。

 打得五大天竺王,集體叫爸爸。

 這等本事,若天后肯松一松手指,不計較他姓“王”這件事。

 論能力,還真有這個資格。

 至少統領吐蕃和吐谷渾,調教這些外蕃仆從軍的本事,王玄策玩得是出神入化。

 “天后,臣附議。”

 “臣也附議!”

 “王玄策現在天竺都督府,只需朝廷一紙調令,令其從天竺出兵,還能征不少天竺人做仆從,以王玄策的資歷和能力,壓服吐蕃和吐谷渾人不成問題。”

 “臣等皆附議!”

 六部官員中,不少人站出來表示認同。

 只有李弘一臉懵逼狀,還沒回過神來。

 嗯??

 我在哪,我是誰,我要做什麽?

 王玄策,王玄策是……

 哦,好像當年跟蘇大為征過吐蕃。

 後來為主將,蘇慶節為副將,追擊吐蕃殘部,一直打入天竺。

 最終降服天竺。

 將天竺化為大唐版圖。

 後來因功受到朝廷封賞。

 前幾年回了長安。

 後來因為天竺當地有叛亂,又將他派過去平叛。

 之後就為天竺都督,鎮守在中天竺。

 論能力,論資歷,他做過蘇慶節的主將。

 以他為征西總管,似無不可。

 這樣便免了將蘇大為調出去。

 可以留在朕身邊,以保萬全。

 李弘在心中盤算著。

 越想越覺得,閻立本這老臣,提出的建言不差,相當有可行性。

 而且兩頭不得罪。

 當真應該給他一個大大的讚。

 難怪能做左相這麽多年。

 這眼光不差的。

 所有人裡,有些懵逼的反倒是蘇慶節、程務挺和蘇大為。

 什麽?

 把王玄策都推出來了?

 當然老王的能力確實可以。

 數次出使天竺。

 被阿羅那順伏擊囚禁後,帶著副手逃出。

 不但沒回長安,反而上吐蕃借兵。

 用吐蕃和尼泊爾人的仆從軍,反手打出一個爆擊。

 直接打跪了天竺諸國。

 乃是不世出的奇才。

 除了出身王氏遭武後忌憚,實在也挑不出什麽大的毛病來。

 可問題是,老王在天竺乾得好好的。

 這麽把他調出來,天竺的防務誰來做?

 這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做法。

 大唐現在,只怕沒人能代替王玄策,去鎮住天竺五部。

 不過細想想,也實在提不出什麽更好的建議。

 舍王玄策,怕真就只有蘇大為親身上火線。

 再一次提兵出大唐,遠赴西域了。

 但到蘇大為今時今日的位置,實乃大唐中流砥柱。

 不可輕動

 他是大唐的定海神針。

 有他在,朝廷各派勢力,就不敢撕破臉,不敢違反遊戲規則玩暴力政變那種戲碼。

 有他坐鎮大唐,大唐四夷的胡人。

 比如新羅、倭國、突厥、百濟、高句麗、西域突騎施、吐蕃。

 這些異族,都不敢鬧得太過。

 名將,就是唐朝的“核武威懾”。

 有名將在,各族頭上都懸著一把利劍。

 正如昔日三箭定天山之薛仁貴。

 在正史上經歷大非川之敗,被外貶數十年。

 一但起用,回到戰場上。

 敵人一聽名將薛仁貴之名。

 立刻不戰自潰。

 納頭便拜。

 不敢與之為敵。

 這就是名將的威力。

 威懾力量,要點在於威懾,而不在於使用。

 用得多。

 便毀了。

 薛仁貴兵敗於怛羅斯,正是這一切最好的注角。

 所以於公於私。

 蘇大為留在朝中,對李弘,對朝廷政局穩定,對外蕃的威懾,都是最佳選擇。

 武媚娘也不是沒有別的心思。

 如果可以,她是很想調蘇大為離開洛陽。

 只須一年半載。

 她有信心,可以全盤掌握朝局。

 甚至行廢立之事。

 若論政治手腕,李弘距離她差了好幾個數量級。

 而權力這條路,是會上癮的。

 它是一味毒藥。

 可以讓人失去親情、友情。

 不惜獻祭一切。

 隻為登上最高的位置。

 但是她同時也是清醒的。

 時機未到。

 若流露出太明顯的意圖。

 不敢保證蘇大為是否會反彈。

 雙方的關系,從最早的姊弟、恩義,到現在披著恩義外衣,實則是互相忌憚提防。

 有許多事,是不能宣諸於口的。

 武媚娘想要最高權力,甚至想成為女帝。

 那麽她前進路上,現在唯一的敵人便是李弘。

 只要收掉李弘的權力。

 尋機廢掉李弘,再立李賢或李顯為太子。

 她便可以安穩在懾政太后的位子坐上數年。

 數年後,待要傳位太子時。

 她的權力早已鞏固。

 到那時,滿朝都是武後的人。

 她要稱帝,也是順理成章。

 朝中不會有任何阻礙。

 但是蘇大為,在此時站位李弘。

 等於替武媚娘踩了一腳刹車。

 要搬開李弘這個攔路石,就得先搬開蘇大為。

 可要對付蘇大為。

 無論從哪方面,都沒有機會。

 論實力,蘇大為已經是大唐異人金字塔頂峰。

 天下第一人。

 論統兵,蘇大為在唐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

 也就是蕭禮這兩年,苦心造詣,把關中府兵給玩廢了。

 這是一出雙刃劍。

 既傷了大唐的根基,也傷了蘇大為在軍中的根基。

 唯一的好消息,恐怕是蘇大為之前在殿上所說的。

 異人不能輕易對普通人出手。

 到他這種境界,若是殺戳太重,會引動天地法則。

 所以是有一種約束力在。

 這讓武媚娘心下稍安。

 至少,如果真到必要的時候,出動數萬,十萬百姓、大軍。

 哪怕強如一品異人。

 也會投鼠忌器。

 所以蘇大為應該不會突然做喪心病狂,屠殺朝廷,自己封王那種事。

 那是兩敗俱殺的打法。

 容易把蘇大為自己也一波帶走。

 雙方都有顧忌,才能保持危險而脆弱的平衡。

 武媚娘想把蘇大為調走。

 但絕不能做得太過明顯,引發蘇大為反彈。

 也只能暗中暗示,示意閻立本這些重臣說出來。

 她在從旁推波助瀾。

 只是沒想到,閻立本這個看起來忠厚老實的家夥,關鍵時刻居然也耍起了猾頭。

 心中雖惱。

 但武媚娘也只能心中暗自磨刀。

 衝閻立本微微一笑:“左相當真是國之棟梁,哀家甚是欣慰。”

 欣慰二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閻立本當場冷汗就下來了。

 後背全被浸濕。

 心裡拔涼拔涼的。

 心說壞了。

 好像還是得罪武後了。

 要說武後什麽都好,就是有點記仇哈哈,那個睚眥必報。

 昔年趙持滿就是暗自罵了幾聲武後。

 回頭就被吊路燈了。

 而且武後還嚴令不得收斂,讓全長安的人看看。

 好好的大唐名將。

 在西域打得胡人心膽俱裂的大唐將軍。

 最後落個屍身暴曬,被野狗啃齧的下場。

 長安官員何止千百,竟無一人敢去替趙持滿收屍。

 後來是王方翼歸來。

 念著兄弟之誼,親自去收斂趙持滿屍骸。

 找到時,已經殘缺不全了。

 當時王方翼為之怮哭。

 長安無人不為之落淚。

 這一刻,閻立本心裡哆嗦著,感覺自己距離趙持滿和王方翼的下場,已經無比接近了。

 李弘此刻無心去體會閻立本心中悲涼,他向著狄仁傑眉飛色舞道:“狄尚書以為王玄策可擔任征西統帥嗎?”

 狄仁傑思忖一番,叉手行禮道:“臣無疑議。”

 “善!”

 李弘又環顧群臣。

 第一次感覺揚眉吐氣起來。

 只要搞定了西域。

 只要蘇大為在朕身邊。

 這皇帝位置,誰也奪不走。

 朕依然是繼承父皇大業的皇帝,能繼續大唐輝煌。

 他頗有些意氣風發,向群臣問道:“眾卿以為王玄策可擔任征西統帥否?”

 六部官員,左右臣相皆硬著頭皮道:“臣等無異議。”

 媽的,武後那雙眼睛,如果是刀,只怕已經在殿上砍人了吧。

 但是皇帝問起來,也不能不回答啊。

 哪怕不想站隊,此刻也無法推諉。

 李弘的目光落在十二衛大將軍,以及眾將軍的身上。

 “諸將軍以為如何?”

 “甚善。”

 “臣等附議。”

 得到這些支持,李弘心中頗喜。

 頭一次感覺掌握了主動。

 他看向自己的母后,略帶著得意之情。

 這既是對母后露出崢嶸之後,對自己帝位威逼侵蝕的不滿。

 又有一種,久在武後陰影下,極力渴望被認同,被讚許的心態。

 “母后,以為可否?”

 被李弘當著群臣的面問到臉上。

 武媚娘臉上的笑容越發明豔。

 她輕輕一拂大袖。

 如張兩殿。

 斜飛的眉鬢好似利劍一般。

 襯得下方一對鳳眸,越發冰冷威嚴。

 雖然在笑,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弘兒長大了……”

 武媚娘笑道:“既然弘兒屬意王玄策,哀家又能說什麽呢。”

 “報~~~”

 就在大殿上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

 大家都在為定下征西大將,搞定一切難題而“歡欣鼓舞”時刻。

 突然,殿外有人大聲通報。

 有千牛衛守在殿外大聲詢問。

 然後又有內侍太監快步匆匆入殿。

 太監佝僂著腰身,悄然掃了一眼殿中情。

 待發覺展中的氣氛古怪時。

 不由抽搐了一下。

 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

 滿頭大汗的跪下,匍匐在地,扯著尖細的嗓子道:“回稟天后、陛下,有邊疆緊急軍情!”

 嗯?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子落在太監背上。

 蘇大為的目光如無窮無盡的潮汐,要將人吸入大海。

 按入海底。

 武媚娘的目光,如無窮無盡的星光,如昆明池中大小漣漪波瀾。

 要將太監撕扯粉碎。

 皇帝李弘的目光,如光似箭。

 仿佛要將太監身體刺透。

 左相閻立本的目光。

 右相石崇信的目光。

 左武衛大將軍程處嗣的目光。

 右武衛大將軍李玄信的目光。

 還有邢國公蘇慶節。

 十二衛其余將軍。

 眾軍將。

 六部主官。

 所有的目光,差點把太監給四分五裂,挫骨揚灰了。

 太監趴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一頭撞死。

 為啥今天好死不死是自己輪值。

 為啥如此倒霉,居然這個時候需要上殿傳話。

 被當世如此多大佬盯著,神魂都快要崩潰了。

 直到好不容易,聽到皇帝李弘的聲音:“既有緊急軍情,還不速速報來。”

 “喏!”

 太監這才回過神來,顧不上去擦拭額頭上的冷汗,頭也不敢抬的道:“收到天竺都督王玄策急報,二月,大食人從天竺山口入寇,攻勢甚急。

 天竺鎮軍與之戰,折損嚴重。

 現下大食人已侵佔西天竺與北天竺。”

 仿佛一枚巨石投入水中。

 沉默的大殿上瞬時掀起滔天巨浪。

 大唐君臣瞬時就炸了。

 “什麽?大食人居然攻入天竺!”

 “該死,天竺為我大唐內藩,為我大唐天竺都督統領,入寇天竺,就是向我大唐宣戰!”

 “大膽賊子,狼子野心!天后、陛下,臣請朝廷發兵,臣願親自領兵,與大食人決戰!”

 “定要讓這些該死的大食人,有來無回!”

 一時間,群情鼎沸。

 這是什麽?

 這是當世第一強國,大唐帝國,被一幫無恥小賊來偷襲。

 這是莫大的恥辱!

 大食人吞並波斯,打得波斯總督求內附。

 唐人沒感覺。

 因為波斯不是大唐領地。

 大食人侵入吐火羅,滲透至碎葉水和怛羅斯,唐人仍沒太大感覺。

 因為那裡也不是明確的大唐領地。

 而是屬於西域的模糊地帶。

 大唐在那邊,也是客軍。

 也是外來的。

 但是大食人侵入天竺。

 對現在的唐人,對大唐君臣來說,那意義便完全不同了。

 天皇大帝李治在世時,最大的政績是什麽?

 不說內政,就說對外的開疆。

 那便是將遼東高句麗、百濟納入版土。

 將吐蕃、西域諸國納入版土。

 將天竺納入大唐治下。

 成為大唐的土地。

 若是天竺人叛亂,那還算情有可原。

 畢竟是原本的土著。

 但你大食算什麽東西?

 我大唐已吃下的肥肉,你居然來搞偷襲。

 想從大唐碗裡奪肉吃。

 是欺我大唐無人嗎?

 昔年中天竺阿羅那順,伏殺唐使,王玄策一怒便借兵滅了中天竺。

 唐人就是如此心高氣傲。

 就是如此桀驁不馴。

 就是如此的暴躁!

 因為我們是天下第一。

 我們是光耀萬年的大唐,我們是唐人。

 自來只有我們去攻略別人。

 哪有賊子敢搶我們大唐的肉食?

 大殿上這些各部官員,不少家在天竺那都是有著生意的。

 天竺的香料,還有天竺的黑奴,在長安都是一等一的緊俏貨物。

 一時間,群情激憤。

 “天后!陛下,下令出兵吧!”

 “咱們必須教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食人!”

 “他們不但侵入西域碎葉水,還侵入天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請予臣精兵三萬,臣提兵親上天竺,斬了那些大食人的狗頭。”

 “請給臣精兵二萬,牙將三千,水師五萬。臣將攻略大食,將波斯人的土地奪回來,永為我大唐內藩!”

 “陛下,臣願提兵五萬,親征大食,直搗大食人的國都,管教大食人做為大唐內藩!”

 好家夥,當真是好家夥。

 這些大唐的重臣和將軍們,當真是目無余子。

 已經喊出要直搗黃龍,奪下波斯人的土地,讓大食人納貢稱臣了。

 蘇大為在一旁聽出,嘴角仍不住直抽抽。

 這個時代的唐人,當真是好暴躁啊。

 不過……

 我喜歡。

 另外就是,你們到底知不知道大食是個什麽樣的國家。

 媽的,一個個口號喊得振天響。

 大食的疆域不下於大唐,橫跨東西一千三百四十萬平方公裡,勢力一度達到西臘城邦的恐怖怪獸。

 大唐若要出兵攻大食。

 就不說地理和現實的那些困難了。

 就算一路暢通的走,只怕也要走許多年吧?

 橫跨小半個地球的感腳。

 真要達成了。

 足以寫出大唐版山海經了。

 蘇大為收回心中的雜念,清咳一聲,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揚聲道:“天后、陛下,諸位大臣,請聽我一言。”

 沸騰的大殿上,聲音漸漸冷靜下來。

 包括武媚娘在內, 李弘、閻立本、狄仁傑、程處嗣,李玄信、蘇慶節等人,一齊看向蘇大為。

 武媚娘鳳眸微微眯起:“未知蘇郡公,有何高見?”

 呵呵,王玄策如今在天竺已是焦頭爛額。

 自顧不遐。

 當無出任征西域的可能。

 阿彌啊,你素來重情義。

 西域有薛禮之大敗。

 天竺有王玄策的危急。

 這兩人和你關系匪淺。

 都這個時候了,你難道還能龜縮在洛陽不成?

 此乃天助我也。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大唐太后,天后武媚的鳳眸裡,隱隱閃過一抹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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