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呼嘯中,一個黑影從中撲了出來。
曹大頭一聲冷哼。
咻地一聲,一箭已經射出去。
這個時辰,從這個方向來的,隻可能是大食或者突厥人。
唐軍?
唐軍在碎葉水已經敗了。
那已經是四個月前的消息。
大將軍薛仁貴帶著唐軍遠征怛羅斯。
要將盤恆在那裡的突厥人消滅。
順便探聽一下關於大食人的消息。
誰知突厥沒尋到,但卻發現大食人的軍陣。
為了擊敗大食人,薛禮親率精銳突襲大食人的後方。
想將他們的糧草和牧場打掉。
這些大食人遠道而來。
只要斷了他們的補給,便會不戰自潰。
戰略意圖不差。
執行的也不錯。
唐軍以騎戰而論,當今天下,薛禮幾乎是騎戰第一。
就算阿史那道真這些大將,也要稍遜他半籌。
數百裡奔襲,順利將大食人的牧場焚掉。
牛羊馬匹擄走。
這份戰報送到大都護裴行儉桌案前時,一向沉穩的裴行儉都忍不住擊案叫好。
但隨之,驚天的逆轉就發生在下一刻。
負責管束後勤輜重和步卒的郭待封,不按約定守好營壘,而是命步卒前出。
尋大食人主力作戰。
中途遇到大食人的騎兵,雙方激戰,一時勝負未分。
便是在此時,突厥人突然從唐軍背後殺出。
郭待封軍由是大亂。
步卒陣勢一亂,等待他們的,只有被屠殺的命運。
最終三萬多的步卒,死傷殆盡。
碎葉水為之盡赤。
唐軍的輜重和糧草,反被大食人和突厥人所奪。
得知消息後的薛仁貴大為震驚。
他率輕騎擊大食人後方,隻帶了三日乾糧。
失了補給,在莽莽沙漠裡,只有全軍覆沒的下場。
不得已下,他率軍回撤。
連擄到的牛羊都全數拋棄。
帶著這些只會拖慢騎兵回軍速度。
而在西域這片地方,唐軍若失了步卒輜重,不僅是食物和水源、草料難以補充。
更困難的是箭矢兵器的損耗。
戰馬的損耗。
薛仁貴明白大勢已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剩下的萬余唐軍騎兵,盡快撤回安西四鎮,尋找大都護裴行儉的庇護,讓驚魂未定的唐騎稍做喘息,重新穩住陣腳。
結果,方寸大亂的薛仁貴,在撤兵途中,被突厥斥候抓到了蹤跡。
在怛羅斯附近,大食人與突厥人大軍四面合圍。
唐軍拚死血戰,最後箭盡糧絕。
不得已趁著黑夜,分頭突圍。
然後被突厥人銜尾追殺。
最終只有百余騎逃回四鎮。
連主將薛禮,都失去蹤跡。
而大食人與突厥人,將唐軍的屍首收集起來。
就在碎葉水邊,斬盡唐軍士卒頭顱。
以唐人首級,壘成京觀。
無頭屍首,棄於道旁。
被禿鷲和野狼,日夜啃噬。
得知這一消息,四鎮震動。
西域震動。
西域大都護裴行儉當時氣得踹翻桌案,大罵郭待封無能,薛禮失智!
以致唐軍遭受如此重挫。
安西四鎮士卒聞之,一日數驚。
亦有不少戰士,曾在薛仁貴與蘇在為麾下效力過。
聽說薛禮大敗,一個個義憤填膺,刺臂見血。
以血書向裴行儉懇求,要出塢堡,與大食人,與突厥人決一死戰!
但是裴行儉一反常態,死令不許出。
又狠狠懲治了一批想要偷出軍營,尋大食人報仇的士伍。
從那時起,每到夜晚,眾將士都能聽到哀號之聲。
有人說,是唐軍屈死怨靈,終日不散。
有人說是野狼在號叫。
無論如何,這場大敗,在所有四鎮士卒的心裡,種下屈辱的種子。
每到天明,疏勒城的校尉,遠望著碎葉水方向,總是嗚咽哀鳴。
聲如猿啼。
眾人知道,他唯一的親弟弟,被大食人殺了。
漢人最重鄉土之情,當兵固有一死。
唯一的念想,就是死後能回故鄉。
但,校尉的弟弟,還有許許多多的唐軍士卒,永遠回不來了。
他們的血流盡。
他們的屍身被敵人拋於道旁,被野狼禿鷲啃噬。
他們的頭顱被高高壘成京觀,以震懾唐軍。
曹大頭今早在出城前,還看到校尉立於城頭,遠眺碎葉水的背影。
聽著他嗚咽哀鳴之聲。
好像在喊著什麽“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
死在這裡的唐人,已經與這裡的土地腐爛在一塊。
永遠回不了唐土了。
“胡人,死!”
說時遲,那時快。
弩箭電一般射出。
眼看要射中對方面門。
卻見那黑影的身體詭異的一個扭曲,帶著弩箭翻身倒地。
從黑影后方又跳出一人,手裡握著半截殘刃,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吼聲。
那不似人的聲音,像是野獸在威脅敵人。
曹大頭冷哼一聲,閃電般將角弩掛在腰上,肩膀上的大黃弓已落入手中,張弓搭箭一氣呵成。
眼看要放箭。
陡覺手腕一沉。
鄭二郎冷厲的聲音同時響起:“等等,像我們的人。”
嗯?
曹大頭一愣。
有些不敢相信。
這個時候,哪還有我們的人?
那個方向已經都是胡人的牧場,都是突厥人和大食人。
唐軍的頭顱已經被高高壘起,腐爛臭了。
他眯起眼睛向前看去。
身體微微一震。
那個拿著斷刃的家夥,身上雖然髒亂殘破,但衣甲還真有些像是唐式的。
手裡的斷刃也像是一把斷掉的橫刀。
此刻那人低伏在地上,正在推動倒地的另一人,口裡似乎在喊著什麽。
曹大頭和鄭二郎對視一眼。
臉色頗有些不好看。
別是僥幸逃回來的唐軍,被自己一箭射死了。
“過去看看?”
牛六郎道。
曹大頭看向鄭二郎。
鄭二郎點點頭,肯定道:“我和六郎過去看看,大頭你和九郎在這裡戒備。”
這是一個老兵的素質。
哪怕對方疑似友軍。
也要防著一手。
留下一個箭手,和一個傳令報信的兵卒,十分妥帖。
牛六郎點點頭,插起鐵錘,拔出大盾,護在身前,跟著鄭二郎,亦步亦趨的向那兩人走去。
他是步卒中少有的力士,也是肉盾。
若真有什麽變故。
他的大盾,將成為保護鄭二郎的屏障。
為大家反應爭取時間。
數息後,鄭二郎和牛六郎走到那兩人身前。
看到手拿斷刃的那人,正惡狠狠的瞪著他們,不發一言。
而先前倒地的那人,卻讓鄭二郎吃了一驚。
只見那人嘴裡咬著弩箭,唇邊滲著血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若不是他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
幾乎以為這人已經死了。
不過,能在電光火石瞬間,扭轉身形,以口齒咬住飛射面門的弩箭。
這份眼力,這份身手。
必是唐軍中的百戰老兵。
作戰本能已經融入骨血中了。
咬在口中的弩箭,可以反射向敵人。
無論任何絕境,都保留一分反擊的可能。
唐軍,有這般身手的不少,但也不會太多。
此人當不是無名之輩。
鄭二郎微微吞咽了一下口水,他自問自己身手不差,但也比不上此人。
“你們……是哪支部隊的?”
手持斷刃的大漢,以斷刀撐著地,眼神凶狠的掃過鄭二郎,目光落在一旁的牛六郎上,最後落在他插在背後的鐵錘上:“骨朵?呵,我若不是幾天水米未盡,就憑方才這一箭,你們都得死。”
啪!
地上那名唐軍翻身而起,隨手一巴掌拍在那大漢的腦袋上,呸的一聲吐出口裡的箭,聲音沙啞道:“我是薛禮大將軍麾下,第三旅旅帥,關中,魏三郎。”
拄著斷刃的大漢甩了甩頭:“第三旅,第八團團首,隴右,蕭二郎。”
啊?
鄭二郎大吃一驚。
連著身邊的牛六郎都是大驚失色。
“你們……你們怎麽活下來的?”
“薛將軍麾下還有活著的人嗎?那其他人呢?薛將軍可安好?”
兩人急切問。
將乃百兵之膽。
無論這一仗敗得有多慘。
只要薛仁貴還活著,唐軍的膽氣便仍在。
就有卷土重來的勇氣。
若是一軍之將沒於陣中。
這支軍隊縱然還有人活下來,精氣神也完了。
“薛將軍……”
提起薛仁貴,魏三郎和蕭二郎,同時神色一黯。
“你們……該不會薛將軍他……”
“不是,我們不清楚將軍如何了,兵敗的時候,各部四散奔逃,我們這一旅承擔誘敵和阻敵之責,戰至一日夜,等天亮的時候,追擊我們的突厥人撤了。
我們從死屍推裡,又救起了十幾名袍澤,然後向著四鎮這邊撤退。”
蕭二郎苦笑道:“一路上經歷好幾撥敵人,也遇到數十名兄弟旅的殘軍,最後快到疏勒時,被突厥人的探馬追上,一番廝殺,最後只剩我們兩人,其他人都……死了。”
說出死了二字。
心頭如放下千斤重石。
一條昂藏的隴右大漢,一時止不住悲痛,淚水滾落下來。
死了,都死了啊。
難以想像,這數月以來的逃亡生涯。
一次次從敵人的彎刀中掙扎求存。
無法形容,一次次被敵人像是攆豬狗一樣追殺,被敵人將兄弟們砍翻在地,親眼看著袍澤被割去頭顱的憋屈。
逃到碎葉水邊,看著被染得血紅的河水放聲大哭。
那是兄弟們的血。
當最後看到霧氣中,河岸邊突然多起來高高的山包。
走近時,聞到刺鼻的血腥氣。
看到一張張猙獰而恐怖的腦袋。
一個個唐軍的頭顱,還保留著生前最後的樣子。
好像時間永遠凝固在與敵人殊死搏殺的那一刻。
一張張臉,或憤怒、或不甘、或恐懼、或絕望。
那一張張臉,都是熟悉的臉龐。
都是大唐軍中袍澤的臉龐。
他們永遠留在了碎葉水邊。
永遠留在了怛羅斯。
夜晚時,魏三郎和蕭二郎甚至能聽到風中傳來戰友們不甘的咆哮。
前進,前進!
殺賊!
殺賊啊!!
大唐萬勝!!
一種慘烈和悲痛之氣,從心中湧起。
虛弱到極點,幾乎隨時會摔倒的魏三郎,狠狠咬著嘴唇。
他咬得如此用力。
以至血水從口中滲出。
乾涸的喉嚨嗅到如鐵鏽般鹹腥的味道。
這種感覺,提醒他還活著。
提醒他要將兄弟們的那一份活下去。
報仇。
報仇!!
直到殺光那些大食人。
將那些突厥人碎屍萬段。
只有以血,才能洗涮大唐戰敗的恥辱。
“帶我回四鎮。”
魏三郎咬牙道:“我有,我有重要軍情。”
“什麽樣的軍情?”
鄭二郎警惕的問。
雖然此人自稱是友軍,番號也對。
但不能排除,被敵人誘降甚至投敵的可能。
還需細細審問一番。
如今的局面,萬萬大意不得。
“帶我們回去……我要見,裴大都護……”
魏三郎的聲音仿佛踩在棉花裡,虛弱不堪。
他隨時可能會暈倒。
數月的逃亡,一身的傷病、饑餓、疲勞。
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撐著。
“裴大都護?你要見裴大都護做甚?有什麽軍情先說來聽聽?我再酌情上報。”
鄭二郎繼續追問。
一旁的牛六郎看著魏三郎,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之前在大都護府中待過?你好像是長安來的,是蘇……蘇大總管……”
聲音未落。
只見魏三郎和蕭二郎兩人互相攙扶著,直挺挺的倒下。
“哎,怎麽說倒就倒?”
“快救人……”
昏暗中,隱約聽到有人在呼喊。
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好像變做冰火兩重天。
一時酷寒,一時如地獄般灼熱。
熱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被蒸熟的大蝦。
皮膚血紅。
冷的時候,寒氣在身體四肢百骸,骨骼裡遊走。
整張臉又變得鐵青。
不知過去多久。
魏三郎終於張開了眼睛。
夢裡好像見到千軍萬馬,踏破冰河。
碎葉水被萬蹄踏碎。
耳旁好像還聽見唐軍衝鋒的號角,以及千萬人憤怒嘶吼:大唐萬勝!
一滴淚水,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順著眼角滑落。
然後無數的聲光,潮水般湧來。
他看到有許多人影在模糊的眼前晃動著。
還有各種口音在驚喜的呼喊:“醒了,醒了!快通知校尉!”
“大頭大頭呢?快弄點水來。”
“把九郎喚過來,他不是說自己是長安人?讓他來問話。”
各種交雜的口音。
有蜀地的,有西南的土話。
有隴右的口音。
還有西域胡人的口音。
甚至還有吐蕃人的口音。
魏三郎終於徹底醒了過來。
他看到,在自己面前晃動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唐士卒。
西域的鎮兵?
他看向對方的衣甲和徽記。
“你醒了?”
昏迷前見過的鄭二郎走了過來。
魏三郎遲疑了一下:“我記得你的聲音。”
“我是鄭直,你可以呼我二郎,疏勒城第一旅第三團隊正。”
鄭二郎摸了一下唇邊翹起的胡須:“你已經昏迷兩天兩夜了。”
“這麽久?”
魏三郎一驚:“我那位同伴?”
“他還未醒,不過他的身子骨很壯實,應該沒事,只是太累了。”
聽鄭二郎如此說,魏三郎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突然又想起什麽,臉色一變:“這裡是疏勒城?”
“對。”
“快帶我去見你們主官。”
魏三郎掙扎起來,一把抓住吃驚的鄭二郎,聲音沙啞低吼:“我有重要軍情!”
“什麽樣的軍情?”
鄭二郎謹慎問:“能否先說我聽聽?”
魏三郎環顧左右。
鄭二郎還未說話,站在他身後的曹大頭冷哼一聲,晃了晃他的大腦袋,將口裡咬著的草根啐到地上,不滿道:“這裡都是一個槽裡刨食的兄弟,有什麽話就說出來,不要藏著腋著。”
魏三郎那種小心翼翼的模樣,刺激到了曹大頭。
以為他不相信這裡的兄弟。
魏三郎深深盯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鄭二郎:“重要軍情。”
“說吧,這裡都是我們的袍澤兄弟,若是在這裡不能說,到哪也不能說。”
鄭二郎道。
魏三郎深深的看著他,一字一頓的緩緩道:“大食軍不止四萬,後續,還有更多大食人,我們聽到突厥人的談話,他們,要四鎮。”
“什麽?”鄭二郎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下意識追問一聲。
“他們要四鎮,要整個西域!”
另一邊床上,蕭二郎撐起身體,氣喘如牛:“大食人就快過來了,快提醒大都護準備應戰!”
“你們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曹大頭怒罵著。
當一件事太過顛覆常識,帶來的不是警惕,而是憤怒。
西域,是大唐的西域。
大食人?
大食人算什麽鳥,敢來西域和大唐搶食?
曹大頭的憤怒還沒過去。
突然發覺,腳下大地似乎有些異樣。
所有人下意識轉頭看向窗邊。
那裡一張破木桌,桌上的藥罐緩緩移動。
不是藥罐長了腳。
而是震動。
絲絲震動,震得桌上的瓶瓶罐罐輕微跳動。
隆隆隆~~
遠處似有悶雷聲響。
“敵襲~!~!”
外面的城頭,發出淒厲叫聲。
……
天空雲朵成群。
地面上的雲朵也連綿不絕。
不,地面上當然不是雲朵。
而是連綿不絕的戰馬,行營,隨著大軍的行進,時起時伏。
隊伍太過龐大,以致於眼睛發生錯覺,好像這片“雲海”不曾移動一樣。
事實上,這片戰馬的海洋,無時無刻不在向前湧動,向著大唐的安西四鎮,向著唐軍的安西大都護。
視線穿過成群的戰馬。
數不盡的大食騎士。
劃過無數閃亮的彎刀和旗幡。
聽著如雷鳴般連綿不絕的馬蹄聲。
最終,來到大食人的中軍大營。
那是建立在馬車上的移動行營。
由數十匹戰馬拉動的巨大馬車,上面如無數樓宇建築相連。
可以有數十人自由走動。
無數熾烈的符號,帶表大食人信仰的旗幡隨著激烈的狂風舞動。
而在車中,卻如平地一般穩固。
視線透入。
可以看到無數穿著鐵甲的大食武士,神情堅毅的佇立在行營各處。
替全軍的主將,忠實的守衛著。
行營內鋪著華美的波斯地毯。
數名美麗的胡姬正在鮮豔的地毯上翩翩起舞。
性感又妖嬈。
富含波斯和大食韻律的音樂,伴隨著胡琴和鼓點聲響起。
圍繞在四周的,是露出精赤肌肉的大食武士。
一個個身高八尺,鐵甲覆著脖頸和胸膛。
臉上戴著猙獰的金屬面具。
只露出黑洞洞的雙眼。
有一種獨特的,異域和宗教色彩。
地毯直鋪而上。
在行營最上首位置,以白虎皮和鯨皮鋪就的巨大坐床上。
後方掛著整個西域的地圖。
在床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手裡端著琉璃杯。
杯中腥紅的葡萄酒,隨著他手指的把玩,微微晃動著。
在老人左右手邊,各坐著一個將領。
左手的那人,高鼻深目。
虯須繞腮。
兩眼微現藍褐色。
膚色白皙。
顯然是突厥人。
右手那人。
鷹鼻深目。
臉頰削瘦。
年紀在五旬左右。
以白布纏頭。
兩頰各有布簾垂下。
乃是典型的大食人裝扮。
身上穿著名貴的蜀錦。
手裡把玩著一個黃金雕成的鷹,面前擺滿了珍肴,卻紋絲未動。
行轅最上首的,正是此次大食征東軍統帥,阿卜杜勒。
左手的,乃是背叛大唐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屈度。
右手的,則是大食征東軍副帥,哈栗吉。
外面軍陣喧囂,號角連營。
這行營中,卻是一派祥和。
阿卜杜勒舉起手中的酒杯,向著阿史那屈度和哈栗吉相邀道:“副帥,還有可汗,我們一起喝一杯。”
阿史那屈度勉強舉杯,輕抿了一口,隨即放下酒杯道:“大帥,上次雖然咱們勝了一場,但大唐富饒,唐軍勇猛,只怕後面的作戰,沒那麽容易。”
阿卜杜勒嘴角帶著微笑,捧著酒杯:“哦?上次你不是說,唐軍那個將軍薛,是大唐的名將嗎?我看他們也沒什麽了不起。”
說著,轉頭向副帥哈栗吉道:“哈栗吉,你說呢?對了,你那位侄子聽說在身毒乾得不錯。”
身毒,即天竺的音譯。
大食人對天竺人的了解,只怕比唐人還多。
幾百年來,從月氏人,到波斯人,都會向天竺滲透。
分一口肥肉。
畢竟,遠東的漢人太凶惡。
遠不如逆來順受的天竺人可愛。
一句話,天竺人嘴炮沒輸過,打仗沒贏過。
哈栗吉這時才仿佛回過神來, 向阿卜杜勒舉杯道:“大帥,我在想天竺還有多久才能全部拿下,我聽伊本說,那位大唐的天竺總督,王策,有些難纏,死守著中天竺,戰事有些不順。”
阿史那屈度道:“那位總督叫王玄策,昔年曾向吐蕃借了幾千人,滅了整個中天竺,逼降了五部天竺。”
“那些身毒人都是些沒用的廢物,算不得什麽。”
阿卜杜勒輕蔑一笑:“將軍們,讓我們把視線拉回到西域來吧,聽說大唐有取之不盡的黃金和財寶,用之不竭的織錦瓷器,富得流油的黑土地。”
他向自己身上的蜀錦看了一眼,似乎十分滿意。
“似這般輕和柔軟的錦衣,如少女肌膚般幼滑,這些寶貝,我們都應該向大唐去搶掠。”
他回頭望向身後的地圖。
目光盯在標注安西四鎮的地方久久停留。
“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