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
“事情真有這麽嚴重?”
“只會比我說的更嚴重。”明崇儼面色白皙如玉,巴蜀之地的日光,似乎對他的皮膚沒有一絲影響。
比幾年前的他,倒是在陰柔中,多了一絲陽光之感。
他的雙眸微眯,眸光如碧波閃爍。
“異象起後,陛下下詔大赦天下,並改年號為乾封。”
蘇大為點點頭,易經有雲,大哉乾元,這意味著天,天道至大,萬邪辟易。
這皇帝的身份是老天爺封的,是老天給的,我按老天的意志行事,則上上大吉。
“但是各地災情頻頻,各地告急和求朝廷救災的奏折,紛亂如雪,還有人趁機彈劾陛下身邊有奸臣,其矛頭所指,便是武後。”
蘇大為臉色轉為凝重:“那武後是如何應對?”
明崇儼也是受武媚娘賞識,命他來黃安縣任職。
這麽說,此次的聖旨,其實多半出自武媚娘的意思,是想靠著蘇大為再次化解她的危機?
“武後暗命許敬宗上旨,求致仕。”
明崇儼的話語很輕,輕飄飄的,所蘊含的份量卻極重。
自從上官儀的事件後,許敬宗已經越發退避,隱有養老的跡象。
但他實際上仍兼有宰相之職,仍在朝中擁有極重的話語權。
也是武媚娘影響朝局,在朝中大臣裡,唯一可靠的抓手。
但此次天象大變,物議紛紛,為求自保,武媚娘不得不棄車保帥。
“許敬宗請辭了?”蘇大為隱隱記得自己看過秘探送上來的長安奏報,有提到這一條。
但是當時他隻以為許敬宗年老,並沒想到太多,沒想到裡面有如此多的內情。
許多朝廷中樞的秘密,非朝中宰輔重臣,任外人有通天之能,也難窺究竟。
蘇大為在長安留下的暗樁,也只能查知西市和長安的百姓議論輿情,還有朝廷發出的一些明旨,一些內情並不清楚。
“許敬宗請辭後,天災並沒有減弱,今年,乾封二年春,日月再次合朔,再次出現日食,有司星監啟奏陛下,言主大唐兵敗……”
“這簡直是無雞之談。”蘇大為忍不住冷笑。
若論軍事,他最有發言權,大唐連吐蕃這個歷史上糾纏百年的宿敵都給滅了,普天之下,還有誰能令大唐軍事上失敗的?
至於日食……
他倒是記起來了。
歷史上是有這個記載,但那是在數年後,大概是鹹享年間的事,連續兩年日食,大旱和瘟疫,大唐朝廷動蕩,國內大損。
又逢薛仁貴大非川兵敗,大唐不敗神話毀於一旦。
但那是歷史上的“大唐”。
在蘇大為所在的大唐,這一切,早已被他傾盡全力所扭轉。
百濟、高句麗、倭國,不但悉數平了,而且比歷史上提前了數年。
吐蕃,在蘇大為與眾將士同心戳力下,也被滅了。
連論欽陵都被唐軍抓至天竺而抓獲。
祿東讚據說已死。
就剩下一個吐蕃讚普芒松芒讚,也蹦噠不了幾天。
吐蕃精英貴族,連芒松芒讚的子女,全都一網成擒,吐蕃,已經是躺下任捶,是大唐的奴婢。
這天下,還有誰是大唐的對手?
大食嗎?
大食還在忙著和吐火羅波斯那些遺族糾纏,沒個十幾二十年,應該都消化不了那些地方,短時間內,他們的勢力還在吐火羅過不來。
再說安西大都護府有裴行儉坐鎮,穩如泰山。
環顧四周,大唐可以喊一聲:還有誰?
明崇儼一直留意蘇大為的表情,看到他臉上露出驕傲與不以為然之色,
從嘴裡吐出兩個字:“新羅。”“新羅?”蘇大為啞然失笑。
你是在逗我嗎?
新羅?
就憑小小的新羅?
也配令大唐失敗?
明崇儼看了一眼蘇大為:“我知道你不信,大唐上下也都不信,但事實就是發生了,新羅這幾年趁大唐精力放在西面,一直暗中鼓動百濟與高句麗的遺族復國,熊津都督府和安東都護府為此疲於奔命。”
“劉仁軌呢?”
蘇大為忍不住道。
他當初在遼東是有布置的,不提朝廷的安東都護府,只要劉仁軌死死釘住熊津都督府,再加上自己在倭國布置的後手,新羅完全是被夾在包圍圈中,若有異動,倭國的仆從軍,可以從對馬島,一日便可到達新羅釜山港。
直擊新羅都城,玩一招釜底抽薪。
“劉仁軌死了。”
明崇儼淡淡的道。
蘇大為隻覺心中一震:“劉仁軌……怎麽會死?你說謊,這絕不可能。”
劉仁軌是熊津都督,亦為唐軍名將。
他一人在,能頂十萬大軍。
蘇大為能放心從遼東回來,也正因為有劉仁軌頂在百濟。
有劉仁軌,有倭國忠於大唐的仆從軍,這便是雙保險。
以劉仁軌的身份位置,如此重要,若他出事,自己為何從未耳聞?
這從情報上來說,是重大的失誤。
蘇大為難以接受。
“他真的死了,是上元節後的事,傳到長安,已經是五月,我過來前,剛知道此事,長安知道此事的人,不超過五人,陛下嚴令封口,秘而不宣。”
明崇儼道:“臨行前,武後特意告知此事,讓我轉告與你。”
賊你媽!
蘇大為一臉鐵青。
這些年,有十來年了,他在軍中指揮若定,任憑敵人千軍萬馬,哪怕在最艱難的時刻也沒顯過一絲的慌張,但在這一刻,聽說劉仁軌的死訊,蘇大為心境大亂。
“蘇縣令,可想知唐軍是如何敗的?”
“不必說了。”
蘇大為臉上現出悲憤之色:“先是丟了倭國諸島,放高市倭王回倭,接著又是劉仁軌出事……以劉仁軌的能力,他絕不會是在戰場上輸給敵人,定然是被人暗害,但是失去他,熊津都督府必然渙散,力不能支,百濟的地,只怕保不住了。”
明崇儼眸光一閃,臉上微露驚異,向蘇大為拱手道:“以前我總有些……覺得蘇縣令是憑著貴人扶持,如今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蘇縣令雖不知來龍去脈,但你所猜的分毫不差。”
停了一停,明崇儼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感概之色:“依安東都護府奏報,熊津都督劉仁軌上元節應新羅王金法敏之邀,參與慶祝,船行中途,遭不明身份盜匪所襲,劉仁軌與船俱沉。
其後高句麗與百濟亂臣四起,口稱復國,攻陷熊津都督府,唐軍損兵過萬,都督府被夷平……”
蘇大為臉色變幻,拳頭不自覺的握緊。
奇恥大辱!
劉仁軌之死,與昔年第一任熊津都督王文度簡直如出一轍。
當年新羅打著慰勞的旗號,備禮求見王文度,隨後王文度便暴斃,蘇大為也因此臨機受命,暫代熊津都督之職。
而如今劉仁軌也是這般……
真當大唐好糊弄?
先是倭國反覆。
接著便是熊津都督劉仁軌遇襲,熊津都督府被滅。
這事要是沒有倭國和新羅狼狽為奸,蘇大為打死也不信。
大意了啊!
我的陛下,我的武後阿姊,打蛇不死,反遭蛇噬。
這些島民,皆是畏威而不懷德,死性不改的凶徒。
若是當年留自己鎮守,或者是聽自己的安排,何置於此,何置於此啊!
“蘇縣令,蘇縣令?”
明崇儼見蘇大為一言不發,臉色難看,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麽?”
“新羅、倭國,死性不改,反覆無常,這種猾賊,就算幾千年後也不會改,我要上旨求陛下和武後,令我為熊津都督,給我一萬人馬,我便平了倭島,滅了新羅,讓這兩個撮爾小國永遠消失, 永為大唐內蕃。”
蘇大為冷笑道。
明崇儼搖頭:“大唐的危險不在外,而在內,依我看,蘇縣令還是先把眼前的事解決吧。”
他特意咬重了“蘇縣令”三個字,乃是提醒蘇大為,他現在的職務。
同時心裡也在奇怪,蘇大為說話有點奇怪,為何說新羅和倭國幾千年後也不會改,跟他能看到幾千年後似的。
還說什麽永為大唐內蕃,簡直吃飽了撐的。
能把眼前這一關過去,大家能快點回長安才是正題。
在這黃安縣,如此殘破荒涼,又是疫癘之地,真的能把人逼瘋的。
“劉仁軌之事後,各種異象災情並沒有結束,不久前雍、華、蒲、同四州大旱,劍南道也出現旱情和疫情。”
明崇儼聲音越發低沉道:“天下赦了,年後改了,宰相辭了,老天仍然在示警,你說,問題出在哪裡?”
問題出在哪裡?
這是全大唐子民心中的疑惑。
而這個答案只有一個,連宰相辭了都不能阻擋老天爺發怒,那說明了什麽?說明問題在天皇與天后身上。
“這……”
蘇大為從方才激憤的情緒裡回過神來:“陛下與武後如何應對?”
“武後已向天皇遞了奏折,請求避位。”
“啊?”
請求避位,也就表示這鍋是我的,因為我無德,所以上天示警,與陛下無關。
現在我武媚娘願意背起這口鍋,請陛下免去我的皇后位。
嘶~
蘇大為暗吸了口涼氣。
心中想的是:媚娘阿姊,這是用了一招險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