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江水綠如藍,風剪楊柳氳河面,竹篙、小船兒推入畫卷……
已是五月初,“小秦淮河”雖隻兩丈七八見寬,河邊兩岸卻也是楊柳依依,掛著不少河燈,碧綠的河面如同一面鏡子,唯有偏舟泛過,才起一些波瀾。微風拂過,宛如女子的手溫柔地撫弄著臉龐,蒹葭好似被清水嬉戲,迎著那清風,搖搖而生姿。
一座虹橋連接兩岸,橋下竹排、小船兒穿過……到了趕集的時日,永泰縣城街上人流漸漲,船兒遍布河中,人流擠在河邊兩岸,連接兩岸的唯一虹橋附近,就變得擁擠熱鬧起來。
挑著炊餅擔子的矮子與扛著竹竿的高子相瞪一眼過了橋;背著米袋的胖子和趕著群鴨的瘦子,相互囔囔罵罵咧咧而去;趕著老牛的莊稼老漢鞭子抽著、嘴裡不住吆喝著,慢慢悠悠走過虹橋;虹橋下的船艄公將船槳插入水中,劃動船兒靠了岸,穿粗布短袖的長工扛著一包包重物上了船;河邊的群鵝撲著翅膀大叫而飛,半空中扎入河面,頓時水花撲騰騰而起……
永泰縣城的街頭此時擠滿了人,密密麻麻,簡直像一群螞蟻。街道兩旁擺著各種小攤,小食攤上五花八門,有包子、餃子、涼粉、豆漿、油條、花卷等等,一陣又一陣的香味兒引誘得人流口水;飾品攤上更是琳琅滿目,胭脂水粉、金銀首飾應有盡有。
“姑爺!姑爺!你看!這個好好看啊!”小蠻從小攤上拿起一隻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香包,露出碎玉般的銀牙,笑得兩眼彎彎,俏生生的模樣,吸引了不少男子圍觀,但是一看到她身旁站著的是大名鼎鼎的宋師爺,也就不敢再靠前了。
“劉謀兒慘死案”之後,縣衙裡每逢三、六、九來告狀的人愈漸增多,大有門庭若市絡繹不絕之勢,甚至在四月二十九這一天,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那天來到縣衙擊鼓鳴冤的居然有九人之多,逼得宋廷一天處理了九個案子。
不過還好,這麽些天來,命案再沒有發生過,都是些坑蒙拐騙、鄰長裡短的瑣碎案子:今天是張三家的雞丟了,明天是李四家的牛丟了,或者是哪個村的寡婦被偷看洗澡了,老奶奶有八個兒子卻無人贍養……等等,這些案子莫說讓負責寫供的鍾書吏哭笑不得,就是宋廷也覺得好笑,好笑之余,又覺得本縣治安真的太亂了。
針對這沒完沒了的告狀勢頭,宋廷想出了一個應對的主意:除了命案、重案、經濟損失達到一千文錢以上的案子之外,其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爭執,先有各村村正秉公處理,如果覺得村正處理不公,可以告到縣衙,縣衙處罰村正;如果村正處理公正,還要告到縣衙的,則處罰一百到一千文以示懲戒。這條命令從五月初一開始執行,今日是初二,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見到成效。
此外,宋廷還找來本縣的兩個舉人徐先生、朱先生,一同編纂《文明鄉約》十條,對打架鬥毆、酗酒鬧事、賭博等行為令行禁止,規范鄉民行為,選舉模范村進行表彰嘉獎,大大改善了本縣治安環境。縣衙裡的捕快、押司、衙役們也都忙碌起來,不時要到各村去督促《鄉約》工作的開展,再也不像先前那般混吃等死。知縣吳如熊看到自己的政績得到上司肯定,也特別高興,就放手讓自己的師爺去幹,他自己則每日陪著小妾們吃喝玩樂,甚至還跟宋廷透露有再娶一房小妾的想法,讓宋廷不禁暗暗怎舌:“你都娶八個了,還要娶?”
經過一系列工作的開展,加上公正審理各類案子絲毫不出差錯,
宋廷這個師爺已經不僅僅讓縣衙上上下下的役吏們心服口服,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更是頗具威望,可以說是影響力達到了如日中天。甚至各村百姓私下裡都說“要告狀,找師爺”,儼然到了“知縣衙有師爺,而不知縣衙有縣令”的地步。當然,對於權力被架空一事,知縣吳如熊自己絲毫不覺,他依舊盤算著如何收刮民脂民膏,如何多撈些錢財。 每逢宋廷走到街上,各路掌櫃、夥計乃至妓院的姑娘,都會紛紛主動打招呼,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宋師爺!”,宋廷通常都是頷首微笑示意,這讓旁人更覺得他高深莫測、琢磨不透。
“姑爺!姑爺!在想什麽呢?走,我們去那邊看看!”小蠻拉住宋廷的衣襟,在人群中折來折去,神色很是歡喜,上街之前雙唇還特意抹了橘紅色唇脂,顯得紅潤滑嫩,微帶著一絲嫵媚。
宋廷由她拉扯著,兩人儼然忘記主仆身份,而她更是天真爛漫,一高興起來什麽禮數啊規矩啊都忘得一乾二淨,所以拉著拉著,就不覺間將手穿到他腋下,變成了挽著他手臂。
“姑爺!您什麽時候回去看公……”小蠻話“公主”二字還未吐出,就被宋廷胳臂撞了一下,立即改口道:“回去看小姐呀?”
“端午就回去。”
“好耶!今天初二,我們是不是初四就回去?”小蠻歡呼雀躍。
“初五。”
宋廷說完,攜著她繼續穿梭於熱鬧的街市,來到一家綢布店,剛一進門,店掌櫃立即笑臉相迎:“喲,宋師爺!”
宋廷微微頷首,笑道:“我想訂做一件衣裳。”
店掌櫃問:“是您自個兒穿的嗎?”
宋廷輕搖了搖頭道:“不是。”
“哦,明白了。”店掌櫃把他渾家叫出來,然而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聽了他囑咐,他渾家點了點頭,然後拿了幾匹上等的好綢,向小蠻問道:“姑娘,您要哪個花色?”
“啊,我?”小蠻指了指自己鼻子,眼珠滴滴而轉,一臉的不可思議。原來,駙馬爺這是要給她做衣裳啊……想到這裡,羞赧著低下了小腦袋,不由一陣臉紅心跳。
“選一個吧,不滿意咱們換別家。”宋廷催促道。
“啊?哦……”小蠻囁嚅一聲,臉色潮紅,抿著嘴高興得說不出話。
小蠻最終還是選了一匹淡粉色金絲梅花花紋的絲綢,然後在老板娘幫助下量了尺寸,宋廷付了定金,老板娘說過幾日裁縫將衣裳做好,就可以過來取。
從綢布店出來後,突聞一陣唱曲聲,宋廷便攜著小蠻走進了這家勾欄,小蠻有些不太好意思,臉泛羞紅,畢竟勾欄裡看客大多是男客,台上表演的大多數則是妓女,雖說這些妓女都是賣藝不賣身,但是初到這種場合,她還是略感渾身不自在。
只聽得台上咿呀呀地唱著曲兒,都是吳儂一帶的當地曲子,唱完,台下叫幾聲好,也有不滿意的,也有人扔賞錢。然後又上來幾個穿紅著綠的姑娘,甚至有一個姿色已經相當不錯,只是眉角眼梢,風塵韻味十足,開口便軟綿綿地唱道:“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剛被風流沾惹……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釭,卻道你但先睡。”唱的卻是一首柳詞,宮調,調微低,不算好聽。
聽一會兒,宋廷略感到失望,畢竟這裡小小縣城,比不上揚州城這般繁華,要遇到幾個嗓音好的,還真是不容易。又聽了一陣,略感索然無味,隨意賞了那些姑娘一些碎銀子,便起身攜著小蠻走了。旁座不少認得他的人都對他抱拳行禮,他站起身時,也分明望見台上唱柳詞的那位風塵女子,眼角閃過一抹淡淡的失落。
“姑爺,我們回去吧!小蠻給您做紅燒魚。上次您跟我說的掌握火候……我想我學會了。還有就是,加點兒醬油、薑絲、蔥花……嗯,您說要是有辣椒就好了……咦,辣椒是什麽東西啊?”從勾欄出來,小蠻顯得很歡喜,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走到縣衙門口,忽見一條老狗伸著舌頭,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兩人面前。那條老狗兩眼癡呆,行步遲緩,脖頸上一條鐵鏈,鐵鏈那頭,由一個神情粗獷的漢子牽著,那漢子穿一身捕快服,宋廷見到這人,便笑問:“曹捕頭這是要上哪兒去呢?”
“正找您呀!”曹彬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交到宋廷手裡,道:“驛站送來您的家書。”
“哦?”宋廷接過信來,拆開一看,看完後臉色就變了,兩手微顫,跟小蠻道:“不好,家裡出事了。”
小蠻一聽,心也慌了。
…
驛站,隨著一陣緊急的拍門聲,那驛丞匆匆忙忙跑出來,一見來人,立馬笑臉相問:“哦,原來是宋師爺,宋師爺這是?”
“我有急事,要一匹快馬。”
“是是是,我這就去辦。”
永泰縣方方面面的大小官吏,宋廷早就已經結識了,驛站裡有幾匹好馬,他也不是今日才知道,遂過來借馬。這段時間,曹彬教會了他騎馬的要領,學了兩日,他已會騎馬了。
很快驛丞牽來一匹棗紅馬,看著確有幾分神駿之姿,宋廷微一抱拳後,跨上馬背,“啪”一聲將鞭一抽,馬兒飛奔起來,一人一騎望揚州城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