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馬車一起進了揚州城,拐過幾條大街小巷後,停在了一戶白牆黑瓦的院落門口。院內梧桐、樟梨樹的葉子被吹到外邊過道,積葉幽深,枯葉腐爛,發出一陣淡淡的惡臭味。
宋廷和趙元貞等一行人從馬車下來,極目是積灰、布滿蛛絲的大門,掉漆的門楹上橫匾的“宋府”二字也是黯然失色,被灰塵積壓著,看到這裡,宋廷心裡充滿了唏噓感慨。
“宋府。”宋廷口中咀嚼這二字,露出一絲苦笑,這裡,就是以後的家了。
宋府的大門緊閉著,銅鎖上著鎖,外邊圍牆很長,但是圍牆內卻沒有人煙,宋廷走上台階,觀察了門鎖半天,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開鎖。
趙元貞領著雪雁、小蠻、青竹、幽劍四女就那麽站在大門前等著,等了半晌,也不得登門而入。
眾人臉上滿是焦灼之色。
宋廷轉身,露出滿臉無奈的神色,他也想自己有鑰匙,可是,就是沒有啊……
幽劍怒目以視,隻聽“鏘”一聲,她已拔劍,不知是要砍人,還是要毀門……
可就在這時,門外走過來一位年約六十,身形佝僂,發已半白的老者,老者手裡拿一把鑰匙,看到宋廷一行人,忽然喊道:“你們是誰啊?這家沒人了……哎呦!二公子!你可算是回來啦!”
老者走近些,看清楚了是宋廷,當即欣喜不已,上前仔細瞧著宋廷,幾欲老淚縱橫:“二公子!你回來真是太好了!!”
宋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老者,隻能報以微笑:“是啊,我回來啦。”
老者又轉身看了著趙元貞一行人,問道:“這幾位是?”
小蠻搶出一步,道:“還不快叩見……”
還沒來得及吐出“公主”二字,趙元貞就拉住了她,給了她一個暗示的眼神。
趙元貞微微頷首:“我是朝中新過門的妻子。”
然後依次跟老者介紹了雪雁、小蠻、青竹、幽劍。
聽了趙元貞的話,宋廷唇角露出一抹難掩的笑意,趙元貞稱呼他的表字“朝中”,這代表著某種尊重,能聽到她這樣叫他,他心情很是舒暢。
老者聽了趙元貞的話後,立刻跪在地上,道:“原來是少夫人!老奴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少夫人責罰!”
趙元貞上前兩步,虛扶道:“快快請起!不知者不怪,何言責罰?”
老者起身站著,低著頭,儼然一副恭謹的樣子。
趙元貞問道:“老伯如何稱呼?”
老者回道:“回少夫人的話,奴才姓李,二公子打小稱我‘李伯’。少夫人隨意稱呼奴才便是。”
“誒,怎能隨意稱呼?”趙元貞微微嗔怒狀,接著詢問道:“李伯我且問你,這家中可還有其它什麽人?緣何如此冷清?”
似說中了傷心處,李伯一把鼻涕一把淚:“回少夫人的話,自老爺去後,大公子出了家,二公子又出門遠遊,這家中除了老奴,已經沒有別人了。老奴也是多半時候在鄉下住,每月來打掃一次屋子。”
說著,李伯又破涕為笑:“二公子,少夫人!你們且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們準備酒菜,為二公子和少夫人接風洗塵!”
“如此甚好。有勞李伯了。”
宋廷對這個忠心的老仆頗有好感,便柔聲叫了一聲“李伯”。
“娘子,那我們一起進去吧?”李伯開了門,宋廷做了個“請”的手勢,儼然真當自己家了。
宋廷領著趙元貞等一行人正要進門時,
門框上卻掉了一些積灰下來,讓他止住了腳步,直愣愣地望著大門上方出了神。 見這一幕,趙元貞也抬頭看,看著已經掉漆的門楣,頗有感觸道:“相公,常言道‘家和萬事興、人勤百事順’,眼下的困難都隻是一時的,相公不必過於煩惱。”
宋廷沒想到趙元貞能這樣安慰他,心中一股暖流淌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人美、心善,這樣的好媳婦上哪找?
“我一定不能辜負這樣的好媳婦。”宋廷心裡說了一句後,就領著趙元貞等人進了門。
宋府家道雖然中落,房屋建築卻也恢宏,房屋坐北朝南,按格局分為外院和內院。裡裡外外雕梁畫棟、水榭亭台、假山池塘、花圃果樹……都一應不缺,沿路亭子飛簷翹角、玲瓏精致,頗具江南小園的風格。
外院有谷倉、馬房、柴房、磨坊、廚房……與及下人的住舍等等;而內院則由東廂房、西廂房、北苑、迎客樓組成。
宋廷帶著公主等一行人隨意參觀,自己也算是飽了眼福。
轉眼間余暉西灑,宋廷和趙元貞一起來到宋府祠堂,祭拜了祖宗和先考先妣,兩人結婚的所有儀式這才算是正式完成。
祭完祖,宋廷和趙元貞就眾人居住哪個屋作了商量,商量結果是趙元貞和雪雁、青竹、幽劍住北苑,小蠻和宋廷住西廂。
於是,宋廷就住在了西廂的一個夏屋,每日由小蠻負責他的生活起居。
每日清晨,小蠻都會早早起來,敲開宋廷的房間門,一邊幫宋廷穿衣裳,一邊問宋廷早飯想吃些什麽,有的時候也會問問宋廷今日讀些什麽書之類。宋廷知道她其實並不大識字,問讀些什麽書這樣的問題,無非是心裡有著對讀書人的尊敬罷了。
除了替宋廷穿好衣裳梳好頭之外,小蠻還將洗臉水打好,刷牙子、牙粉放好,一並伺候宋廷刷牙、洗臉。等忙完了這一切,她還要去廚房幫忙做早膳。宋府一日三餐的飯食,都是由李伯負責買,小蠻、雪雁負責做。
看著小蠻穿梭不停的身影,宋廷心裡頗有幾分過意不去,有時候看著滿腦門子汗的小蠻,他會忍不住說一句:“小蠻,累了就歇會兒吧”,小蠻卻總是揚起臉,擦了擦汗,滿臉笑容:“駙馬爺,我不累!”
每聽到她這樣說,宋廷總是搖頭笑笑,心裡對她的好感卻大增。
回到宋府這些日子,經常見不到趙元貞的身影,也不知道她是躲在閨房,還是忙些其它什麽。不過她一向都由幽劍隨身保護,宋廷對她的人身安全倒沒有太多顧慮。
回到宋府以後,宋廷保留了晨練的習慣,每日晨練的內容就是跑步、做俯臥撐、打一套太極拳。
跑步是圍繞著自家院子外的牆跑一圈,然後跑到外面大街,然後再折返回家。彼時天蒙蒙亮,大街行人寥寥,雖然難免有人對宋廷投來好奇的目光,但也僅僅隻是好奇而已,一些早早進城的菜農漁夫看了兩眼,頂多覺得這人閑得發慌罷了。
每日做俯臥撐時,“啊啊”的呻吟總能引來趙元貞、幽劍、青竹等人好奇圍觀,她們實在是看不懂,這樣奇怪而猥瑣的動作,莫非對強身健體真的有什麽好處不成?
直到打太極拳時,幽劍才會露出一絲驚喜的目光認真品味起來,臉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但跟做俯臥撐時她臉上露出的厭惡神色比起來,這點兒喜色著實是小巫見大巫了。
中午和下午的時光,宋廷基本上都是用來看書練字,他找來了更多的“宋秀才”以前寫的書信和字跡,仔細研究,加以臨摹,在短短的幾日內,總算是模仿得一模一樣了。
有時,正當宋廷看書看得全神貫注,小蠻會端上來一杯茶,或者一些水果點心,然後俏生生地站立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他。
默默觀察了很久,小蠻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她說別的讀書人讀書都是一邊誦吟,一邊搖頭晃腦,為什麽駙馬爺讀書卻不出聲,隻是默默地看,也不搖頭晃腦。
宋廷笑了笑,告訴她自己的記性比別人好,所以不用讀,就看幾遍,也能背下來。還說不妨當場做個實驗,由小蠻來出題,他來背誦。小蠻隻是羞怯地搖著頭, 說自己根本不認識幾個字。
“沒事,我教你認字。”
宋廷不只是說說,他每天認真教小蠻認寫十個字,幾天過去,小蠻能識能寫的字越來越多了,就連趙元貞都覺得很好奇了,不禁對小蠻有些刮目相看。
“都是駙馬爺教的!”小蠻的語氣裡,不無歡喜雀躍。
小蠻每日陪伴宋廷讀書,頗有些紅袖添香的意味。趙元貞早就觀察到了這些變化,但她卻並沒有覺得不妥,相反,這一切恰恰都是她故意安排的……
有一次,小蠻將宋廷寫的一副字拿到趙元貞房裡,彼時正好幽劍、青竹也在房中,小蠻一臉歡喜地跟她們炫耀道:“你們知不知道?駙馬爺還會寫詩呢!”
幽劍卻是不信,一把將宣紙搶了過來,念了起來:“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念完,幽劍忍不住大笑,青竹也掩口笑。
幽劍將紙隨手一扔:“這就是所謂的詩?我看分明就是兩句口水話!就算隨便在大街上抓兩個垂髫孩童來,也能比他寫得好!”
聽了幽劍這話,趙元貞也並不生氣,隻是扶額而笑,然後撿起了那張宣紙。
“啊?這不是詩啊……”唯剩一臉羞愧的小蠻,臉上泛起了紅暈。
…
“小蠻,你是不是把我的歌詞拿走了?”等小蠻回到宋廷房裡時,宋廷正在練字,隨口問了一句。
“哦,原來是詞啊。”小蠻松了口氣,然後乖乖將宣紙奉上。
可是又轉念一想,詞不也是詩嘛……
看來,駙馬真的不會寫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