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把小蠻留下來談話,宋廷其實是為了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礙於趙元貞的身份,他有些話不好問,也不敢問;而小蠻就不一樣了,這丫頭儼然一副毫無心機很好騙的模樣,幾乎可以說是有問必答。
隨著裝桂花蜜餞和鳳梨酥的盤子漸漸變空,很快就過去一炷香的時間了。
宋廷也獲得了大部分自己想要的信息,於是就拍了拍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跟小蠻道:“你乏不乏?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好呀!好呀!”小蠻語氣喜悅地讚成這個提議,駙馬爺拉著她聊了這麽久,問了她好多好多問題,讓她有一種受重視的感覺。
“等我洗把臉……”宋廷從前世保留了那種出門必梳頭洗臉的習慣,所以這一次出去也想洗把臉。
小蠻卻忍不住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玉齒:“駙馬爺,我看您是真的失憶了!現在是申時,哪有人這個時候洗臉的?”
“申時不能洗臉嗎?”宋廷下意識地反問,心裡開始掐算,申時大概也就是下午三四點鍾。想到這,故意笑了笑:“我這不是剛醒嘛……對了,我睡了多久?”
小蠻掰起了手指,然後滿臉驚訝:“呀!駙馬爺你昏迷了九個時辰了。當時還在江寧,大夫給您扎了針,說您很快就會醒過來。沒想到過了九個時辰才醒呢。”
“哦,我在江寧跳的河嘛……”宋廷喃喃自語。
小蠻很快端來了一盆水,宋廷用毛巾洗了臉,準備倒飭頭髮,當照著鏡子看到這滿頭批散的頭髮時,就傻眼了。
“這……這怎麽弄?”
見宋廷連頭髮都不會梳,小蠻又格格地嬌笑起來,笑他是真的失憶了。
笑歸笑,小蠻還是很乖巧地幫宋廷梳好了頭髮,替他安好發簪,玉手揀起一枚銀簪子橫插於頭上。
宋廷頓時覺得鏡子中的自己順眼多了。
跟著小蠻走出船艙,門外瞧見了青竹,青竹站在二樓船艙一個很高的位置,斜望著天空,吹動著玉簫,宋廷可是第一次聽她吹簫,聽著這婉轉動聽的聲音,不禁陷入忘我之中。
三月的春風,緩緩吹動著青竹的霓裳,她優雅的身姿飄飄然,倒有幾分出塵的意味。簫聲悠悠地響著,每一個音符裡似都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青竹姐姐很會吹簫吧?”小蠻天真無邪地跟宋廷炫耀。
宋廷笑了笑,“吹得很好聽。”
船頭迎風佇著一位冷若冰霜的俏女子,她的臉蛋似凝結著一層薄薄的霧霜,見誰來了也不打招呼。
宋廷站了片刻,還是主動走過去打招呼:“你是幽劍姑娘吧?聽說是你救了我,多謝你了。”
幽劍淡淡的看了宋廷一眼,對於他說的話理也不理會,眼神之中有一絲鄙夷之意。
“好吧。”宋廷也沒再繼續說話,和她一起站在船頭安靜地看風景。
“小蠻,我們走吧。”站了一會兒,宋廷覺得打擾到了她的獨處,於是帶著小蠻又去轉了其它地方。
到船尾的時候,卻撞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是雪雁。
雪雁低著頭,跟小蠻傳達公主的行程安排:“小蠻姐姐,公主吩咐我們酉時下船,今晚住醉仙樓。”
“知道啦,雪雁妹妹。你去跟青竹姐姐和幽劍姐姐也說一聲吧。”
“嗯,我這就去。”
酉時時分,一行人下了船,在醉仙樓要了四間上房留宿,還訂了一桌子晚上吃的酒菜。
宋廷沒想到付銀兩的會是小蠻,這小丫頭居然還會掌管財務,這一點著實令他驚訝不小。
說實話,身傍一個公主大美人和四個侍女小美人,他可是下意識地要主動買單,但是他的身上確實搜不出哪怕一個銅子,哎,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宋廷想不明白,這個“宋秀才”沒爹沒娘無錢無勢,到底是怎麽娶到這麽國色天香的公主大美人的呢?
世間有些事真的是令人琢磨不透。
趙元貞替宋廷請來了大夫,據說是金陵城的名醫,姓公孫。
公孫大夫替宋廷把了半天脈,捋了捋胡須,慢吞吞地道:“老夫行醫四十余載,從未見過如此奇特之脈象。這……這……”
“我相公到底怎樣?先生您直說無妨。”趙元貞站在一旁問道。
“這……”公孫大夫猶豫了半天才說道:“依據公子脈象,實在是看不出公子有任何疾病啊!至於公子所說的失憶之症,老夫也略有耳聞……不過……”
“不過失憶之症絕非一般的症狀,單憑脈象恐難以下定論,還跟大腦有關聯……”宋廷怕這老中醫說漏什麽,就搶先說道。
“公子也懂醫理?”公孫大夫很驚訝。
“我小時候曾隨家父去過一趟蜀川,跟當地村醫學過幾日……”
“真是慚愧!老夫告辭!”
知道宋廷沒什麽病,隻是記憶恢復有些問題,趙元貞也就松了口氣,讓小蠻付了診金,安心地送走了公孫大夫。
一行人吃過晚飯,喝了些酒,淡淡聊了幾句,卻生出一種沉悶的氣氛來,就各自回房睡覺了。
宋廷看得出來趙元貞心裡有心事,但他也不敢貿然開口去問,畢竟他是個冒牌駙馬,一不小心露了陷是要殺頭的。至於圓房這種事,換做普通夫妻,可能天經地義,但是眼前這位可是公主,他也不敢亂生猿馬之意。
倒也不覺有甚遺憾,畢竟已是夫妻名分,來日方長,他眼下擔憂的可並不是圓房之事,而是如何真正活成古代人。
夜色微涼,初九的月亮不算圓,也不算缺。它就那樣淡淡地籠罩著整個金陵城,朦朧而不失優雅,柔和而寡淡,既不會因為太亮而讓人思念親人,也不至於沒有一點光亮而照不到遊子趕路的雙足。
此時的金陵城還尚未實行宵禁,街道各處依舊是燈火通明,車轔轔,馬蕭蕭,秦淮河畔的青樓楚館更是客旅往來,生意紅火。
直到子夜,喧囂聲才算漸漸隱去,整個金陵總算歸於寧靜。
而位於南大街的醉仙樓,哪怕是幾乎所有客人都熄燈進入夢鄉,卻依然還有一盞燈亮著,窗紙上顯出這人的影子,影子的主人似乎正在奮筆疾書。
這個影子的主人就是宋廷,他此刻正在臨摹“宋秀才”寫給穆雲川的那一封信。
因為他很清楚,想要在這個新世界安然活下去,光靠“失憶”這個借口,肯定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接納“宋秀才”,真正的活成他的樣子,才不至於被懷疑。
遠的不說,就拿這個揚州的穆雲川來說,倘若他與“宋秀才”真的相交多年,那麽“宋秀才”的字跡,穆雲川他不可能不認識。所以想要瞞天過海,在這個新世界長期立足,字跡這個東西,乃是首要憑據。
從吃完晚飯到現在,他已經將這封書信臨摹了七十三遍,大體上已經可以掩蓋過去,但是細節上,卻不是一天兩天能夠一蹴而就。他今天也就是臨摹個大概,以後還要找更多“宋秀才”的筆跡加以考校臨摹才行。
當更夫已經開始敲打四更的梆子時,宋廷終於有些撐不住了,他將臨摹的紙全部就著油燈燒掉,然後將那封原信塞進懷裡,就躺下睡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敲門聲吵醒了。
當他揉著眼睛起床時,小蠻已經端著一盆洗漱的水進來了。
小蠻擼起袖子,露出雪白的腕子,口中哼著輕快的曲子, 一副勤勞能乾的樣子,一邊哼著曲子,一邊走過來要給宋廷穿衣裳。
宋廷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拿過衣服自己穿好,才跟小蠻說道:“衣服就不用你幫忙穿了,來幫我梳頭吧。小蠻你梳的頭可好看了。”
誇人這一招果然管用,小蠻聽了宋廷的誇獎,一臉很高興的樣子,乾起活來更利落,三兩下就梳好了宋廷的頭,隨著一枚銀簪子穿髻而過,她終於露出了大功告成的笑容。
隔著這麽近,宋廷才注意到,她笑起來其實有梨渦,兩排整齊潔白玉齒外邊,藏著兩顆小虎牙。梨渦淺笑,微微露出虎牙,儼然一副十分可愛的樣子!
宋廷用刷牙子和牙粉刷了牙,梳洗過後,小蠻送來了一碗蓮子羹和一屜包子,蓮子羹冰涼甜膩,入口即化,營養美味,包子又香又軟,一口咬下,肉汁四濺,怎一個爽字了得!
宋廷心道:在北上廣哪能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還是古代人做的口味正宗,慢工出細活,就是好吃。
用罷早膳,宋廷被告知又要趕路了。
這一次是從金陵出發到揚州。
隻有回到揚州,公主與他的這一場婚事,才算是有一個圓滿的結束。
不過,實在讓他想不明白的是,這場婚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些荒謬。堂堂公主,居然沒有護送的隊伍?除了四個侍女外,沒有家臣,沒有送親隊伍,沒有隨親護衛……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次從金陵到揚州,雇的不再是船,而是三輛馬車,他和小蠻共坐一輛,小蠻開朗活潑,嘰嘰喳喳,這一路倒不顯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