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青山疊翠,蜿蜒的小道宛若白蛇蜷彎了身體,曲曲折折,從山的這頭,繞到了那頭。
昨日的一場雨,將小道洗刷了一番,山村裡燃起嫋嫋炊煙,牛吽聲遠遠傳來,幾條狗隱隱狂吠,在這蒼茫天地間,昭示著生命的存在。
前邊一顆迎客松,枝繁葉茂,亭亭如蓋,樹下一塊平石,盧俊義走到樹下,轉身回望向來時路,仿佛回首半生:
他堂堂九尺之身,自問上無愧於天地家國、下無愧於父母妻仆,滿腔熱血,常思精忠報國,平生仗義疏財、廣結賢良,英名遠播,揚名於整個河北,卻沒想到因為一首反詩“蘆花叢中一偏舟,俊傑俄從此地遊;義士手提三尺劍,反時須斬逆臣頭”,而害得妻離仆散,還差點丟掉自己性命……
“反時須斬逆臣頭……”盧俊義仰天歎息,旋即搖頭苦笑,忽而又哈哈大笑,歇了一會兒,繼續朝前路走去——因為他已經知道,他的路,還並沒有走到盡頭。
遙遙望見一座山亭,山亭有一青衣青年手搭涼棚四處眺望,正好看見盧俊義,喜得大叫:“主人!!”沿路狂奔而下。
“小乙!”盧俊義大喜,上前握著燕青的雙手,眼眶瞬間一熱,有人寫反詩害他,有人與他娘子私通,而唯有這個人,一直忠心耿耿,不離不棄。
“主人!!”燕青喜不自勝,想不到一幫人竭盡全力也沒救出的主人,居然自己出現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燕青走到前面引路,一邊噓寒問暖詢問盧俊義在被押解中是否受苦,一邊告訴他楊雄、王英、扈三娘、石秀、張清等人都在前邊破廟,又說他本來想查探有沒有官軍尋來,沒想到居然找到了主人。
主仆二人喜得重逢,有說有笑,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見到不遠一座破廟,破廟前面幾顆大樹,樹葉叢中藏匿著幾名弓箭手,那破廟掩在蒼翠山腰,不容易被發現。
破廟一座主殿,兩座偏殿,兩前一後,什為對稱。主殿前一尊香火銅鼎,四邊已生出銅鏽,泛著一層綠朦朦的顏色;兩尊廢棄的佛像橫倒在香火鼎後,斷成四五段,一尊彌勒佛佛像的左邊臉掉了一半,露出崗石肌理,另一尊已殘碎不堪,看不出是什麽佛像。
主殿門口,一塊“普渡世”的橫匾爛了一邊,卻不知這塊匾額原寫的是不是“普渡世人”,進了殿門,便見了楊雄、王英、扈三娘、張清、石秀等人,與及二三十個士卒繞殿蹲著喝酒,當看到盧俊義時,楊雄等人大為驚奇,一個個都上前來朝他拱手,口中喊著“哥哥”、“盧俊義哥哥”、“哥哥居然自己回來了,太好了!”
殿內佛像身上的渡金層被人偷挖去,露出受風霜侵蝕的石層,寶座上的諸方菩薩神態俱失,雙目空洞,失了威嚴;幾根大梁柱從上到下書著對聯,積滿了灰,看不清字,看不出來寫的什麽,只見“弘”“彌”等字;香火神台上邊,從左往右書寫著“如是我聞”、“應身無量”、“度脫眾生”等句子,書法精妙,見之忘俗。
一座佛像座下,身穿紫色官服的三品大員董承,此時被繩索捆綁著,他的長翅帽已經被摘了下來,插在追魂奪命槍的槍頭上,槍主人矮腳虎王英正頂著這頂帽子笑嘻嘻地轉著圈兒把玩。
扈三娘問怎麽不見了鐵牛,眾人皆答不知道,諒他也是一個人先跑回梁山去了,眼前這個大官不是他擒的,他自然不高興,才不會跟大家一路,眾人都覺得鐵牛就是這樣的憨貨,
根本沒人往他已經到了陰曹地府處去想。 進了殿後,盧俊義和楊雄等人小聲道:有要緊事要商量,便把士卒小兵們都請了出去,又讓人把董承帶到西邊偏殿,然後幾個人聚攏在一起。
殿內只剩燕青、楊雄等六人,盧俊義才道:“今晚官府會來和我們交換人質,但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和你們碰頭了,我們不妨將計就計……”按照宋廷所囑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原模原樣與這六人說了。
“好計策!!”眾人皆叫道。
燕青雖然心頭有疑問,但主人吩咐,也隻好照做,不便多問。
眾人分頭去準備。
到了晚間,天幕一黑,果然有大隊官兵舉著火把湧來,長長的隊伍宛如一條火龍,數量足有數百之眾。
“休要走了梁山賊人!”隨著佐副將甘洪一聲朗喝,官兵們已經將破廟外圍團團圍住。弓箭手排在最前頭,彎弓搭箭,蓄勢待發;長槍手緊隨其後,手握著長槍,徐徐逼近。
一大隊大沿氈帽官兵左手舉著火把,右手抽出環首直刀,明晃晃的刀身,在夜幕裡泛著刺眼銀光。
嗖!嗖嗖嗖嗖!數枝冷箭從樹叢裡射出,幾名官兵中箭應聲而倒。
“樹上有賊人!!”聽得動靜,官兵弓箭手齊齊對準樹葉叢中,只聽嗡嗡嗡的震鳴,羽箭脫弦射出,藏匿在樹上的梁山士卒全都中了箭,從半空中掉落下來,沒摔死的,皆被官兵亂刀砍死。
清理了樹上的梁山士卒後,官兵們又小心謹慎查看四周,緩步逼近破廟的兩座偏殿,這時隊伍後邊有個官員騎馬走到前面來,卻正是知府吳奎。
吳奎從馬背上下來,由兩名官兵攙扶著,山路崎嶇,縱然是騎馬,也顛得實在厲害,他腰臀震得直酸痛。
佐副將甘洪上前抱拳說話,簡單說了兩句後,吳奎揮了一下手,喊道:“把盧俊義押過來!”
官兵們押著一人上前來,披散頭髮,看不清臉,身材卻高大,卻正是“劉瞎子”。
“裡面梁山的人給我聽著!快快把董大人放了,饒你們不死!”甘洪粗著嗓子喊道。
這時破廟主殿楊雄、燕青、王英、扈三娘、張清等人才舉著火把從殿門走出,幽亮光影下,王英、扈三娘夫婦押著一個身穿紫袍,頭戴三品長翅帽,腰懸金魚袋的人,扈三娘將日月雙刀抵在那人咽喉,冷喝道:“讓你們的人先退後一百步,否則我就將這狗官殺了!!”
吳奎、甘洪見董大人在他們手上,相視一眼後,點了點頭,甘洪舉手喊道:“退後一百步!”
官兵退後的同時,六十名黑衣神弩手卻摸黑偷偷前進,停在距離兩座偏殿五十步的位置。吳奎和甘洪對了眼神,甘洪喝道:“梁山的!快把我們董大人放了,還你們盧俊義!”
“少廢話!用馬送過來!!”扈三娘喊道,王英婦唱夫隨,也跟著喊道:“對!用馬送過來!”
“這不公平,你們沒有馬!”甘洪粗聲喊道。
兩邊一陣商量,嘀嘀咕咕,也聽不清在商量些什麽,過了一會兒,梁山那邊有人喊道:“那就讓他們自己走過來!”
“好!”官府這邊答應道。
此時四周漆黑,除了火把的光亮,再無其它光亮,兩邊約好同時放人時,甘洪在神弩隊長耳邊小聲道:“等董大人一走過來,將梁山的人亂箭射死!”神弩隊長暗暗點頭。
梁山這邊,燕青、楊雄、王英、扈三娘、張清等五人也暗暗對了眼色,卻唯獨不見盧俊義和石秀。
“開始放人!”
“放人!”
兩邊同時放人。
官府這邊,一個披散頭髮的人影朝著主殿前面的香火銅鼎一步步走過去;梁山這邊,一個戴穿官服、戴長翅帽的官員也一步步朝殿外圍的甘洪等人走過來。
“董大人到這邊還有十步距離的時候,就射箭……”甘洪與神弩隊長交頭接耳道。神弩隊長點頭。
這時,身穿官服、頭戴官帽的官員越走越近。
四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董大人過來了,射箭!”甘洪果斷手一揮,低聲冷喝。
“把梁山賊寇給我通通亂箭射死!!”神弩隊長大吼一聲, 後邊百步之外的官兵也衝了上來,“殺呀!”,喊聲震天。
咻咻咻咻!弩箭漫天而飛,破廟主殿門框鐺鐺鐺鐺直響,弩箭飛射,卻聽不到有人應聲中箭,甘洪正感到疑惑時……
突聽嘩的一聲,那穿官服、戴長翅帽的“董大人”,突然渾身官服爆開,那人拿著一雙七彩雁翎刀衝殺過來,口中大喝:“你爺爺石秀在此!”
“不好!”甘洪大驚,拔刀與石秀交手,口中喊道:“快保護知府大人先撤!”
一大群大沿氈帽官兵烏壓壓湧過來,擁簇著知府吳奎往後撤。
“董大人呢?”吳奎亦是大驚。
本想用假的“盧俊義”換回董大人。
豈料,梁山的人居然未卜先知,也用假的“董大人”來換,還用石秀冒充董大人!
這……這怎麽可能!
石秀與甘洪戰不過十招,連忙佯敗,向東側偏殿逃竄,這時西側偏殿燕青等人殺出,王英、扈三娘押著一個身穿梁山士卒服飾的人忙拾小路逃竄。
“休要放箭!那是董大人!!”
這時,東側偏殿楊雄、張清也押著一個身穿梁山士卒服飾的人忙往山腰逃竄。
“這……到底哪邊是董大人?”
神弩隊長愕然,不知所措。
甘洪立即反應過來,大喊道:“我們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這兩個都不是董大人,快給我亂箭射死!!”
頓時,箭如雨下,梁山小兵射死不少,王英、扈三娘、石秀等人早逃得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