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內,沿著知府衙門往東過了盤門的一條小河上,兩艘官船傾翻在河中,歪斜的船過半浸入碧綠的河水之中。
此時看似碧綠的河面已經被漂浮在水面的灰末蒙了一層淡淡的黑色,變得不似昨那般清澈碧綠;甚至有血紅色液體漂浮在水面,給清澈澄淨了百年的城水帶來了第一抹紅色,仿佛也預兆著蘇州城百余年來的又一次厄運。
蘇州城,這座自五代十國之亂後平和寧靜地矗立了百余年的古城,從吳王闔閭令伍子胥建城並命名為“闔閭大城”以來,迭遭兵火,數度興廢。這一次的大火雖然燒掉的城面積不足十分之一,所殺之人不過五六千,似乎根本不值得史冊上記載一筆,但斷壁殘垣所留下的印記,終將銘記這座古城的哀慟。
城東,一座小小的破廟。
這座破廟根本沒有大,或者說,大根本不足以稱之為大,就跟普通人家的正堂沒有什麽區別。更何況,即使已經這麽小的正,還傾塌了一半,也無人修整。
小小的正裡,有個小小的神龕仍在,供奉著觀世音菩薩,裡面也有香火,也不知道是誰來此祭拜過;內有三四尊佛像,這些佛像不是折臂便是斷頭,也不知道是怎麽弄成這樣的;朱漆大門早就褪了色,門邊、裡到處都是蛛絲網,地上偶爾有老鼠、蜈蚣爬過,看著很瘮人。
正塌了一半,只剩東邊廂房、廚房、客房可以躲一躲了,西邊廂房岌岌可危,眼看著也要塌,任誰也不會想去那裡。
宋廷等一行人進了東邊廂房,圍坐成了一個圈,唯一的蒲團大家都讓給宋廷坐了。
眾人剛坐定,喝了些水,吃了些牛乾,還沒來得及歇涼腳,就聽到廟門外傳進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娘子,到了,到了”
宋廷遞了一個眼色給燕青,燕青立即抓起鋼叉,奔了出去,接著扈三娘拿了一柄鐵鐧,也奔將出來。
宋廷還是有些不放心,也和盧俊義一起從廂房裡出來,只見燕青、扈三娘一左一右將那對夫妻模樣的年輕人擋住,那男子看著甚是年輕,背上還背著一個老婦人,看著像是他的母親。
宋廷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來此”
那男子看燕青、扈三娘手裡都抓著兵器,以為又遇上了造反的人,驚呼道“娘子,苦也我原本以為這裡安全,沒想到居然也讓反賊給佔了這可如何是好”
說著,男子拉上他娘子,正拔腿就跑,卻被宋廷喊住了“你們也是躲難的吧一起進來吧”
於是將客房的位置分給了這一家子。坐下來寒暄過後,宋廷才知道這男子名叫陳寶,他的妻子叫周芸,聽了他講述城裡發生過的和正在發生的一件件事後,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首先被攻破的是西門,然後是北門、閶門最後才是東門,慘不忍睹啊守城的將領一個個都被割了頭,就連潘子龍將軍也被割了頭,聽說他臨死前殺了二三百反賊,端的是條好漢子梁忠老將軍因為用大炮轟死不少反賊,城破的時候不僅被割了頭,體還被剁成了泥嘖嘖真是可惜梁老將軍可是帶了四十年多兵的好將軍哪唉,這些反賊,真是可恨呀”
宋廷聽他說著,不經意間看了一眼他娘子,看著倒也婉秀端莊,只是她一張嘴笑,露出那一口不整齊的黃牙,可以說是有些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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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知道的如此清楚”聽陳寶說完守城的況,宋廷下意識地問道。
陳寶跟他交代了伍長的份,還把沿路遇到的方臘軍洗劫財物、強暴掠奪女子、抓人殺人等事也都跟他說了。
聽完陳寶講訴的這些所見所聞之事,所有圍坐著的人都驚呆了。然後又聽陳寶的妻子周芸說起“鄺舉人老爺的腦袋滾了出來”、“林家小姐被兩個士兵摁在地上”這兩件事,前一樁大家也都跟著周芸神色一悸;聽了後一樁事,扈三娘忍不住站了起來,一臉憤色,拿著鐵鐧的手不住抖動,顯得極為憤怒。
陳寶的老母親李氏歎了口氣,緩緩說道“鄺舉人老爺可是好人啊,前幾年還給北方來的流民施粥呢這些人造孽啊,不分好壞,濫殺無辜。”
眾人臉上皆有憤色,你一句我一句說著,連陳大胡子和盧俊義也參與其中,沒有說話的只有宋廷、燕青二人。
宋廷倒不擔心拖家帶口的陳寶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威脅,只是擔心他不小心將方臘軍引來,所以多次向他確認方臘軍是否跟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後,他還是不放心,又要燕青、扈三娘兩個去放哨。
眾人心有余悸地捱到晚上,確實沒遇到方臘軍前來搜查,才稍稍松了口氣。
陳寶一家三口躲在客房,宋廷等七人在東廂房,小小的破廟擠了十個人。等到了戌時左右,宋廷讓燕青、扈三娘去破廟附近拾了些柴火,決定打火做飯解決饑餓問題,盧俊義和老劉兩個從酒店裡裝了一整麻袋的吃食夠吃一陣,可惜就是水不夠,所以決定且不做飯先烤東西吃,烤了一些芋頭、蠶豆,順便又取了些牛乾出來,眾人分吃了。
聞著東廂飄來的這陣香味,陳寶喉嚨鼓動,咽了咽口水,看了看母親和妻子,明顯都有饑餓之色,畢竟,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陳寶很後悔沒帶上一些吃的,哪怕幾個芋頭也好啊,烤熟還是很香的,想著想著,不斷吞唾沫
這時黑暗中有一點星火閃動,遞過來幾個黑糊糊的東西,說了一聲“拿去吃吧如果不夠,我們那還有。”
陳寶雙手接住這幾個黑糊糊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一陣烤芋頭的香味鑽進他的鼻中,他眼珠一轉,心裡大喜真的是芋頭,烤芋頭哎
他數了一數,剛好六個,每個足有成熟柿子那麽大,他一家子每人可以分兩個,想到此處,簡直忍不住要淚眶盈,在這種時候,這六個芋頭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他朝著黑暗中離去的影道了謝後,立即剝了芋頭分給母親和妻子,一想到母親和妻子跟著自己顛沛流離,幾乎又忍不住要哭,還好妻子及時拉住了他的手。
宋廷給陳寶六個芋頭,並不是同心泛濫,雖然他們儲糧也不算多,更不知道方臘軍的洗城風波何時結束,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有機會出城,但是看到這對年輕夫妻恩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想到了在家裡為他擔心著的公主老婆。
算算子,也有七八天了,他騎馬離開駙馬府時,貞兒輕披著白氅朝他搖手喊著“相公,早點回來”,她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樣兒,總是出現在他的腦海。
才一年不到的相處時間,卻已經有多次分分合合,唉,這次來蘇州找陳大胡子,卻不小心陷進方臘造反的城亂之中,他是堂堂駙馬爺,有盧俊義、燕青、扈三娘這等本領高強的人做保鏢,尚且還要苟藏於此破廟。那些普通老百姓,豈不是更如螻蟻生死任人隨時可捏想到這裡,坐在蒲團上的他閉不上眼睛,起走到破廟圍牆,看見扈三娘呆呆地望著天空的稀星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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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爺。”或許是聽到了他的腳步,扈三娘回轉過,輕輕喚道。
宋廷與她並肩站著,夜裡幽幽的光影之中,他隻感覺到她上淡淡的香味,看不到她容貌,輕聲開口道“在想什麽呢”
扈三娘微微吐了一口氣,說道“在想那個姓林的女孩,她才十五歲”
聽她這樣說,宋廷知道她又想起了陳寶妻子周芸說的路上見到的那樁事,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別人都以為你是沒主見的一丈青,其實我覺得不然,你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不願意跟別人說罷了,在我面前你就不用拘束了,有什麽就說什麽吧。”
聽了他的話,扈三娘莫名心頭一顫,這樣的話,可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以前丈夫王英什麽都不懂,雖然許多事能遷就她,可惜終究還是不能理解她的,沒想到,這位份尊貴的駙馬,居然能夠如此理解她,讓她此刻生出一種感動來,不心裡生歎“唉,可惜,我已經二十六歲了”
“那個女孩,她確實很可憐,十五歲就要面臨這樣的人生大不幸,”宋廷的聲音輕輕地響起,落進她耳中,溫潤如玉,如沐風,她只希望他能多說幾句話,他如她願了,繼續說道“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去救她,我們自己的況都已經夠糟糕說起來,真的不是我們不願,而是我們不能。我們都沒有辦法去拯救這座城市,拯救這水深火的天下”
“不,”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說,但既然已經出口,那她選擇繼續說下去,“駙馬爺,你可以的,宋江哥哥願意追隨你,還有,永泰縣城也以你為榮,其實,你比朝堂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得民心包括皇上駙馬爺,你真的可以的”
她不知道這些話為什麽從她口中吐出來, 說完又陷入一陣後怕,這算是在勸他造反嗎不不不,她可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緊張”似感覺到她加重的呼吸,他只是這樣溫和的說道,讓她心裡一下子放松下來,側頭望著他,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卻依然能幻想出他儒雅而笑的樣子
“其實我們大概都屬於同一種人,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有心無力,你不敢去抗爭你的命運,我也不敢去做出格的事你知道的,我有貞兒”宋廷輕輕地說道。
“駙馬爺,我懂。”扈三娘幽暗中點了點頭。
“都說了其實你很聰明的。”宋廷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一笑,隨後說了聲冷,回到東廂房去了。
扈三娘幽幽地望著天空,唇角微噘,學著他的口氣,輕輕吐“你知道的,我有貞兒”忍不住噗嗤一笑。
本章完(王朝駙馬..129129007)--( 王朝駙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