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李滿堂立刻開始做飯。
這一回又做了一大鋁鍋的飯。
把明天早上和明天中午的都帶出來了。
吃完了已經快五點了。
李滿堂也沒敢休息,直接騎著車子往同仁醫院趕。
來到同仁醫院掛號大廳時,大廳裡已經有五六個人了。
隻有一個農民模樣的大叔,其他幾個全是小夥子,一個個流裡流氣的。
其中一個塊兒頭大點的直接坐在排隊的欄杆上。
老農也不敢湊到跟前,隻能在他後面老遠站著。
李滿堂挎著包,帶著小紅帽。
外貌舉止看起來跟那幾個小流氓差不多。
四下尋摸會兒,他從包裡拿出照相機掛在脖子上。
東拍一下西拍一下,悄咪咪地對準坐在欄杆上的大塊兒頭拍了一張。
屋裡拍了會兒,李滿堂又到院子裡拍著。
不時拍一拍花壇裡的花,再拍一拍來往的行人。
李滿堂身後,有一個帶著眼鏡,二十五六歲的人皺著眉頭盯著他。
李滿堂當然知道。
這是他要的效果。
這一次冒險采訪,他一定要拍到照片。
最好能拍到號販子頭。
跟上一次西紅柿采訪類似。
李滿堂必須拿到別人拿不到的素材。
就像西紅柿采訪。
如果沒有跟蹤農用車那一下。
李滿堂的采訪啥都不是。
這一次也一樣,如果沒有照片。
他這個新聞誰都能做出來。
故意暴露自己背著相機拍來拍去的樣子。
李滿堂也說不清為什麽要這麽做。
隻是隱約覺得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有一次,電視裡演動物世界的時候。
李滿堂看到有個攝影師為了拍到動物的真實狀態。
就背著照相機在動物面前摸爬滾打。
不時舉著相機比劃。
直到動物們適應了他,適應了他的相機。
等他真開始拍的時候,那些動物就把他當空氣了。
在外面轉了會兒,李滿堂又回到大廳裡,來到大塊兒頭身旁。
四下看看壓低聲音。
“夥計,這裡排隊有錢掙嗎?”
“當然了,你想掙啊?”
“是啊,你一晚上能掙多少錢?”
大塊兒頭不說話,伸手來拿李滿堂胸前的照相機。
“你還有這個啊。”
李滿堂抓著吊帶讓他擺弄照相機。
大塊兒頭擺弄半天也擺弄不開,就作罷了。
關切地問:“你這是怎麽了?沒錢花了?”
李滿堂摸摸腦袋:“還有點……”
“你可以把這個相機賣了呀。”
“才不呢,沒相機我不白來首都一趟了嗎?”
“哦,你這是來首都旅遊吧?”
“是啊。”
“看你這樣,畢業了嗎?”
“那個,當然畢業了。”
“瞎說,逃學出來瞎逛吧?”
“呵呵……”
大塊兒頭四下看看,壓低聲音:“我要幫你找活兒,你怎麽報答我?”
“我,我給你照相!”
“去,照相有什麽意思。”
“那你想要啥,我這裡還有口香糖。”
“破玩意兒。”
“可我也沒別的了……”
大塊兒頭又壓低聲音:“我要是給你找活兒乾,等晚上發煙的時候,
你分我半包。” “好!”
“那你幫我看著。”
大塊兒頭說著從欄杆上下來了,讓李滿堂佔著他的位置。
大塊頭兒來到那個目光陰鷙的眼鏡身旁。
低聲跟眼鏡嘀咕了一會兒。
眼鏡低頭想了想,又皺著眉頭盯著李滿堂的背影看了看。
這才跟大塊兒頭低語幾句。
大塊頭兒點點頭,又回到李滿堂身旁。
李滿堂正全神貫注擺弄著照相機。
大塊兒頭拍拍他肩膀。
李滿堂連忙轉過身來:“怎麽樣?”
大塊兒頭不置可否地笑笑,朝眼鏡指一指:“眼鏡叫你過去。”
李滿堂晃晃悠悠地朝眼鏡這邊走過來了。
到了跟前,李滿堂點點頭。
眼鏡打量李滿堂:“你想乾活兒是吧?”
“乾活兒?排隊啊。”
眼鏡點點頭:“你是哪裡人?”
“弗蘭。”
“你口音不太重啊。”
“是吧。”
“你這是照相機嗎?”
“是啊。”
“能給我看看嗎?”
“行啊。”
李滿堂把照相機遞過去,手裡卻緊緊抓著帶子。
其實,李滿堂算準他們不敢犯事兒。
比如打人搶東西之類的。
因為他們是黑名單上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們恐怕比普通人更怕事兒。
但李滿堂得表現出跟他年齡相符的舉動。
比如恐懼、小心謹慎之類的。
李滿堂剛才對準大塊兒頭照的時候,眼鏡顯然看到了。
但他找不出那張照片。
翻了翻,他也只看到李滿堂照的那個老農的幾張照片。
其實,這是李滿堂故意玩的戲法。
小樣兒,還想跟我玩。
晃不死你。
翻看了一會兒,眼鏡長出一口氣。
把照相機還給李滿堂了。
然後看了看表,壓低聲音:“從現在開始到早上六點,20塊錢,一包煙,一個盒飯。”
李滿堂歎口氣。
“你要願意乾,就過去。”
“好吧。”
李滿堂又晃晃悠悠回到大塊頭兒身後了。
大塊兒頭挺高興。
伸一下懶腰:“我活動活動。”
到了李滿堂身旁又壓低聲音:“別忘了你答應我的啊。”
“嗯,沒問題。”
李滿堂剛扶著欄杆站了會兒。
突然聽到身後一陣雜七雜八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
只見五六個人大搖大擺走進來。
他們的神情舉止跟眼鏡、大塊兒頭他們幾個類似。
多半是另一夥號販子。
李滿堂身後那個臉像樹皮一樣的老農連忙向李滿堂靠近些。
剛進來的五六個人,其中一個過來,站到了老農身後。
斜倚著欄杆抽著煙。
不時把煙吐到老農臉上。
李滿堂曾經在火車上站過七八個小時。
並沒覺得太難熬。
可站在這窗口前。
三四十分鍾後就覺得腰酸背痛,無比煎熬了。
隻能不停地變換著姿勢。
回頭看看老農,他卻始終一個姿勢。
像一棵飽經風霜的老樹。
這老農讓李滿堂想起自己的爺爺。
李滿堂的爺爺也長了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雙手像銼刀一樣。
握一握都硌得慌。
這一世李滿堂注定要成為大富豪了。
但爺爺卻看不到這一天了。
李滿堂正左搖右擺,仿佛站在燒紅的鐵板上的時候。
大塊兒頭回來了。
喜笑顏開的。
仿佛有什麽好事。
沒一會兒,眼鏡過來了。
給了李滿堂一包煙。
李滿堂剛要把煙揣起來。
大塊兒頭伸出兩根手指做出剪刀狀。
李滿堂知道他要見面分一半兒了。
隻好歎口氣,拿出一根煙遞給他。
自己也拿了跟叼在嘴裡。
大塊兒頭連忙幫他點燃了。
兩人不約而同吐了口煙圈兒。
“你叫啥?”
李滿堂藏了個心眼兒,把自己老哥的名字搬了出來:“李滿義。”
“滿意,哈哈。”
“叫我小李就行。你呢。”
“我叫王魁,叫我大魁好了。”
李滿堂剛吞雲吐霧一會兒。
突然就覺得不對了。
三根大煙囪圍著老農。
這也太欺負人了。
他剛把臉轉向一邊,就發現老農在搓旱煙。
趕緊捂鼻子捂嘴。
眨眼間,老農已經叼上了旱煙。
用打火機點燃了。
大魁和另一夥的那個家夥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呢。
突然一陣臭腳丫味兒彌漫開來。
熏的他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放下煙卷不停地咳嗽。
離得近一點的其他人也紛紛躲閃。
李滿堂不由得偷笑。
薑還是老的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