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王慧這會兒在幹什麽。
王慧是安惠人,比李滿堂小兩歲。
她念書晚,這會兒應該初二剛畢業。
正在放暑假呢。
兩年後的這個季節,她會出現在頤和園西門附近的一個飯店裡。
她提著一個農村老大爺才用的大旅行袋,挨個飯店問人家要不要服務員。
頤和園的這家已經是她問的第六家了。
那一天,李滿堂對她印象最深刻的不光有她的大旅行袋。
還有她的涼鞋。
她穿著一雙塑料涼鞋,腳上竟然穿著絲襪。
而絲襪下面的小腳丫竟然隱隱能看出塗著紅指甲。
她這種奇葩的穿著反而把李滿堂迷住了。
當然,王慧還有嬌俏的臉蛋,苗條的身段。
最重要的是不苟言笑,酷酷的樣子。
當她低聲問:“這裡需要服務員嗎?”
廚師剔著牙說:“不需要吧。”
她失望地轉身要走時,李滿堂剛好從廚房洗手出來了,趕緊叫住她:“我好像聽說要招服務員,有一個人要走了。”
於是,王慧就坐下來等著。
李滿堂像服務顧客一樣,殷勤地招待王慧。
一會兒端茶一會兒倒水的,還陪她聊天。
結果,王慧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問話也是有一搭無一搭的。
李滿堂卻一點也不惱火,他心裡清楚王慧隻是比較害羞而已。
問題是,這是上一世發生的事情。
李滿堂自己的命運從昨天下午開始就發生轉變了。
他幾乎已沒有可能回到頤和園那家飯店當一名後廚改刀了。
這樣一來,王慧的命運會不會也發生改變?
兩年後,我有沒有可能就找不到她了?
剛這麽想了一下,巨大的恐懼一下就席卷而來,李滿堂緊張的快要窒息了。
我要是找不回王慧,就找不回娜娜,還有元寶。
我們一家四口就無法團聚。
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嘿嘿,哥們兒,最後一場了,打起精神。”
黃毓在一旁提醒。
李滿堂趕緊打起精神來了。
也不停地在心裡提醒自己:“淡定!淡定!還有兩年呢。”
而且李滿堂知道王慧老家是哪個縣哪個村哪個門兒的。
要是王慧真的沒出現,就乾脆到她家裡去提親。
憑她老媽那種守財奴,不怕她不動心。
所以,這一世最重要的不是胡思亂想,不是多愁善感。
而是擼起袖子加油乾。
拍完最後一場戲,天色已近昏暗了。
李滿堂、黃毓他們這幾個人來到化妝大棚,讓化妝師傅給他們摘頭套。
他們的辮子跟其它群演不同,是粘在頭皮上的,需要用藥水泡一泡,慢慢往下摘。
化妝師傅估計也急著去給大明星們卸妝,所以手頭沒個輕重。
好幾個群演頭皮被扯的嗷嗷叫。
尤其那些剃了陰陽頭的。
李滿堂和黃毓還能略微好點,隻是扯的有些發紅而已。
從大棚出來,老遠看到牌坊下面聚集著一堆人,東子正在給群演們發錢。
李滿堂和黃毓慢慢溜達著,等到了跟前東子已經發完了。
看到哥倆過來,東子連忙舉著錢:“來!給你們!”
李滿堂是50元,黃毓是40元。
黃毓還有些不好意思:“我都沒演好……”
“唉,
怎麽也演了一半兒嘛。” 李滿堂也連連向東子拱手致謝:“謝謝東哥啊!”
“不客氣,有空再聯系啊。”
“好的,走了啊,東哥。”
兩人一路說笑著往太廟外面走。
走著走著,忍不住連蹦帶跳。
出了太廟,來到大街上,兩人更是興奮不已。
“走!咱哥們兒有錢了,下館子去!”
黃毓嚷嚷著。
“別啊!兄弟!不能飄,不能飄啊!”
“掙錢幹什麽?就是花啊。”
“花完了怎辦?”
“再掙唄。”
“上哪掙啊?你還想回北影門口蹲著啊。一天就20元,有時候好幾天也沒活兒。”
“那怎麽辦?”
“想想辦法嘛。反正得省著花,保不齊咱就想出掙錢之道了呢。”
“可我有些餓了呢。”
“那,那就……”
其實李滿堂也有些餓了,雖然中午的時候吃了兩頓飯。
可小孩子的身體哪怕不動彈都有很高的基礎代謝。
更何況活動了一天。
“哎,那邊有麻團,咱們這回管夠!”
兩人一人買了兩個麻團兒,一邊走著一邊吃。
看著來來回回追著遊客賣水的人,黃毓突然說:“你說賣水行不行?這一瓶水的成本連一毛都不到……”
“當然不到了,他們灌的是自來水。可他們付出的體力和時間多,比咱們在北影門口蹲著還不劃算。”
“也是啊,這來回跑的,還得不停地嚷嚷,得累死多少腦細胞。”
“累點倒沒什麽,要是掙得多也好……哎!我想到一個點子了!”
李滿堂忍不住直拍腦門兒。
“啥?”
“你看那些老人,你看那些孩子。”
街上到處是旅遊的人,很多是踉踉蹌蹌的老人孩子。
“怎麽了?”
“你說咱們弄個輪椅出租給他們能不能行啊?”
“我草!肯定行啊!不光那些老人孩子,還有很多大人走累了也恨不能弄個車推著,或者把包放在推車上。”
“是吧。”李滿堂也激動不已,“可不知道輪椅多少錢一個?”
“那邊有家醫藥商店,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快步走過去。
剛到門口,李滿堂就嚇了一跳。
因為櫥窗裡豎著一根根橡皮大基霸,還有一個個像杯子一樣的東西。
李滿堂一下想起來了。
這個年代在某些方面很囂張。
一些旅遊景點周圍的商店裡就明目張膽賣這些東西。
兩人走進商店瞅了瞅,還真有賣輪椅的。
不過,最便宜的也五六百元一個,貴的都一千多塊錢。
黃毓撇撇嘴:“我有160,你有多少?”
李滿堂歎口氣:“我當然隻有150了。”
兩人垂頭喪氣地出來了。
一邊走著,黃毓一邊嘟噥著:“要是能買到二手的就好了。”
“二手的?”
李滿堂想著。
“哪裡會有二手呢?對了,積水潭醫院!”
“對,對,傷筋動骨100天,那些骨折的人,長好以後輪椅就沒用了,放著也是放著。”
“要不咱們現在就去看看?”
李滿堂興奮不已,恨不能立刻動身。
“這會兒就剩住院的了吧,還是明天吧。”
“也是啊,幾點了?”
黃毓好歹還有個手表。
“7點了呢。”
“哎呀,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兩人剛走了幾步,李滿堂又想起什麽。
“咱們一人該買個帽子啊。”
“買帽子幹什麽?”
李滿堂摸摸腦袋:“咱們這大光頭的,明天去買輪椅,再去出租輪椅,別人不把咱們當勞改犯了。”
“也是。不過不用買,這裡的東西死貴死貴。我那裡還有兩頂帽子,給你一頂湊合戴著吧。”
“好,好,好。又省錢了。”
兩人坐車回到北影跟前的錄像廳時已經9點來鍾了。
正好錄像廳裡在演《武狀元蘇乞兒》。
兩人連忙買票看起來。
等電影演完後已經快到12點了。
李滿堂想回新街口澡堂又有點遠。
在錄像廳裡睡吧又太吵。
“咱們都有錢了,住旅店去吧,這不算飄。”
“好吧,好吧。”
黃毓從錄像廳看門那裡拿起自己的雙肩包。
打開看了看。
黃毓也沒啥家當,也就幾件換洗的衣服。
他翻了翻找出兩頂帽子,一人一個戴上了。
北影附近的地下旅店10塊錢一晚,也還湊合。
而且裡面住的很多都是同道中人。
李滿堂和黃毓進來時,一個侏儒正在床上忙活著。
在整理個人資料。
黃毓說:“昆哥,今天跑了幾個劇組?”
昆哥伸出小手比劃一下:“六個。”
“還真沒少跑啊。”
昆哥歎口氣:“都沒戲。”
李滿堂看一看昆哥的資料。
他起碼拍過十來部戲了。
當然都是比較小的角色。
“你也可以印這種資料,挨個劇組跑啊,總比蹲在門口強。”
李滿堂小聲對黃毓說。
黃毓歎口氣:“等掙到錢吧。”
昆哥哭喪著臉:“掙得錢全給複印商店了,旅店都快住不起了。”
黃毓笑了:“昆哥是大財主呢,就愛哭窮。”
明天還得早起到積水潭醫院,兩人趕緊早早睡下了。
李滿堂還擔心睡過了,一晚上又是迷迷瞪瞪的。
一會兒看見王慧,一會兒看見娜娜和元寶。
六點多鍾就被喧鬧聲吵醒了。
這旅店的人起來都挺早。
黃毓卻睡的挺踏實,李滿堂推了他幾把,他才起來。
又花了幾毛錢坐公交。
等來到積水潭醫院時,醫生們剛好上班兒。
病人和家屬們卻在門口擠著,烏央烏央的,仿佛搶購似地。
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黃毓有些懵逼:“我們該問誰啊?”
李滿堂仔細想了想:“咱們應該問那些拄拐的,看起來正在痊愈的。”
兩人分頭行動,站在大廳裡,不時詢問著目標病人。
李滿堂一口氣問了七八個拄拐的病人都一無所獲。
他們要麽根本沒買輪椅,要麽已經買了打算再用一段時間。
或者剛把輪椅送人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黃毓興奮地過來了。
“有了!有了!”
李滿堂一看黃毓身後,一個中年婦女領著個拄拐的半大孩子走過來。
那半大孩子看起來腿腳還挺利索,拄拐隻是為了繼續保護受傷的部位而已。
“大姐您……”
沒等李滿堂問,大姐便急吼吼地說:“我的輪椅500多塊錢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