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四年十一月十五日上午辰時三刻。
日頭還掛在東邊天際,嗚嗚~一陣北風吹過,卷起一大片塵土,視線驀地變成灰色。
“哧溜~阿嘁!”明軍四萬步兵,身上有棉衣的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穿著三層單衣,可單衣終歸沒有棉花保暖,這四萬步兵大多都是鼻頭通紅,鼻水不想流下來,可沒辦法,隻能流下來。
五千騎兵倒是好點,不過也好的有限,馬上護被都沒裝全,三分之二的馬匹幾乎光裸著身子,馬上騎士手上大都是一根短矛,看那鏽跡斑斑的矛頭,怕是有些年頭了。
中軍帥帳,督師孫承宗端坐帥位,兩側分別是薊鎮總兵王威山海關總兵馬世龍,再依次是趙率教滿桂等人,都是精壯的漢子,特別是滿桂,看上去精壯的很,配上一身鎖子甲,紅纓頭盔,神情粗豪,顧盼間自有股精悍氣在,好一個年輕有為的將領。
這些人,都盯著昂然站在帥帳中的李全。
這小子好精良的裝備,眾武將眼饞的看著李全這一身,牛皮棉靴,厚實的青布棉衣,外罩青布板甲,聽剛才俞家刀碰到的清脆響動,他們猜也能猜出來,裡面那是塊鐵甲,頭上戴著一個鐵皮無縫,只露出眼鼻口的頭盔,看那邊上的內襯,奶奶的,棉花加皮子跟絲綢,絕對不磨臉皮。
李全平靜的環顧一圈這些大明武將,昂然說道:“孫大人請了,我家老爺說了,我們這次來,主要是跟你們的皇帝談談,明明說好三年相安無事,九月初侵犯我天朝領土一回,也就罷了,如今,堂堂大明朝竟要聯合奴酋,打我漢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次來,就是要你們的皇帝,親自給個說法。”
大膽!狂妄!
眾武將一時間大怒,要不是礙著孫承宗在,怕早已經拔刀斬殺此獠。
今年虛歲六十的孫承宗,看上去倒是精神的很,聽完李全的話,他默然片刻後,方開口道:“我大明聯合奴酋之事,並未成行,此事,老夫自會勸告聖上退此契約,……還煩請轉告你們老爺,就這樣退了吧,難道他要眼看著大明四分五裂,好讓那後金打過來麽?”
“…………”孫承宗這一番示弱的話語一出,眾武將臉色騰得漲紅,督師平時可是雷厲風行的很,為何示弱到如此地步,眾人心中悲憤,滿桂就要起身開口請戰,孫承宗拿手一擺,搖搖頭,隻好憤憤的坐下。
“呵呵,”李全腦子裡想著楊天平時的淡定,負手站得筆挺,‘淡淡’的說道:“這事孫大人可說了不算,必須得你們皇帝親自出來,口說無憑,得書面寫下保證書……”
“鏘鏘鏘!”
“大膽!”眾武將再也忍不住,起身拔刀在手,滿桂更是騰得上前兩步,就要斬下。
“住手!”孫承宗一聲大喝。
“……哼!”終是孫承宗提攜了他,滿桂隻好氣憤的走回原位,跟其他人一樣,虎視眈眈盯著李全,雙眼憤怒的直欲噴火。
大膽反賊!無法無天!
“嘁!”李全眉頭都沒皺一下,睥睨的環視眾武將一圈,‘輕描淡寫’的說道:“好叫孫大人得知,那後金,呵呵,現在都自身難保,上月十七日,那奴酋親率一萬兩千鐵騎,四萬步兵,在鳳凰城西北通遠堡處,被我家老爺親率我楊家軍擊潰,擊殺八千鐵騎,八千步兵,現在鳳凰城,鎮江堡,旅順口都已是我天朝版圖。”
胡說八道!
一群武將當即就要大笑出聲,這反賊真能吹牛逼。
滿桂更是哈哈大笑:“爾等反賊……”
話沒說完,帥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孫承宗的親兵進來急報:“報,督師,反賊百余輛馬車突得上前‘衝鋒’,還請督師示下。”
“呵呵,諸位莫要驚慌,”李全繼續裝逼:“孫大人隨我出去見一見就明白了。”
“督師,萬萬不可!”
“無妨,去見見也好。”孫承宗略一考慮,擺手示意眾將莫要阻攔,眾將隻好如臨大敵般,跟著他走了出去。
馬車越來越近,在一百步外停下,有人下了馬車,往下搬大木箱子,很快,二百個大箱子搬完,馬車開始往回走。
滿桂主動請纓:“督師,且稍待,待末將去看一看究竟。”
“唔,好,小心。”
“駕~駕~”
滿桂打馬而去,打馬而來,下馬後一臉震驚的表情,說話都不利索了:“報,督,督師,那些箱子裡,全,全都是人頭,建奴的人頭,很多牛錄,甲喇的額真,末將都認識,確實是建奴人頭,怕,怕是有近兩萬顆。”
原來是真的!
孫承宗跟眾將都是震驚的大張著嘴,怔愣一會,眾人不約而同的齊齊打馬奔過去。
“真,真的是建奴人頭。”
一刻鍾後,眾人回到本陣,一臉超級震撼的神態,李全看了,更是高高的昂起頭。
“…………”
孫承宗沉默了,對方說的是真話,奴兒哈赤那些兵馬,平心而論,比他這些兵馬強,這反賊楊天,竟強到如此地步。
“孫大人,諸位,都看見了吧?不要心存僥幸,更別以為京城城高就了不起,我楊家軍攻城,旦夕可下,我再讓諸位看一樣東西。”
說完,李全從懷裡掏出一個背面被塗黑的小鏡子,迎著陽光向遠處照了照,遠處幾點光亮閃回,李全點點頭,回頭看見一臉迷惑的眾人,搖搖手,豎起三根手指,繼續裝逼道:“三,二,一。”
“嘣嘣嘣!!!”
驚天動地!
爆響傳來,“昂兒~”馬匹嘶鳴,近五萬明軍一臉驚懼的看著,空中突兀出現的一群黑點越來越近,精準的砸在百步外那些箱子上。
骨碌碌~
有三顆鐵彈滾啊滾,滾到本陣前方五丈處停下。
“……轟!”五萬明軍竟禁不住齊齊後退幾步,人人面色驚懼如土,這要命的炮彈要是砸到他們身上,自己可不得立馬喪命啊。
“嘣嘣嘣!!!”
“嘣嘣嘣!!!”
短短十分鍾,三輪炮擊,精準度高的可怕,那些箱子幾乎全被砸爛。
“…………”孫承宗跟眾武將此時臉色蒼白,這種大炮別說見過,聽都沒聽過,對方說得沒錯,京城雖然高,可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攻下京城,對那反賊來說,還,還真不是難事。
“……煩請轉告你們老爺,老夫,本官會力勸聖上出城與他詳談。”
“孫大人,你有一個半時辰,午時之前,要是你們皇帝不出來,我楊家軍可就要打垮你們,順勢攻城了,告訴他,出來了,我家老爺保證不動他。”
說完,李全一揚頭,瀟灑的一步一步往外走,沒人上前攔截,真他奶奶的,是瀟灑走一回啊。
“…………”氣氛正沉悶,旁邊遠處驀地響起嘈雜聲,孫承宗皺眉望過去,一名親兵疾步跑來稟報:“報,督師,咱們有,有近兩萬人……炸營了,全,全跑了。”
“……嘩啦啦!”
孫承宗還沒說話,嘈雜聲越來越近。
“這,這……”滿桂瞠目結舌的看著。
其他人也是呆若木雞,就只見,四萬步兵大陣,就跟雪水融化了一樣,一片片的潰散奔逃,一刻鍾後,嗚嗚~北風打著旋吹過,諾大的營地只剩近三千騎兵,跟,跟孫承宗等人。
辰時,過半了。
“朕不去!朕不去!!!”
奉天殿內,朱由校面色漲紅,失態的嘶吼著,整個大殿嗡嗡回響著“朕不去!”
“朕不去!!!朕不去!!朕不去!朕不去。朕不去,朕不去……”
聲音越來越小,殿上眾臣子低眉順眼,站得很是規矩,就是沒開口的。
“噗~”血色沾濕了胸前龍袍,朱由校看著殿下眾臣,除了孫承宗,無人與他目光交接。
“陛下,走吧,京師重地,要是被那反賊攻進來,我大明……”
孫承宗輕聲開口,他沒說攻進來大明怎麽著。
可朱由校明白,因為明白,所以他更是心中悲涼,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是他!二百多年的大明啊,出城‘投降’的皇帝,就隻有他了。
“陛下,三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這是咱們的機會,忍一時之辱,圖後來中興!臣,陪著陛下。”
“老,老師。”淚如雨下,朱由校終於感到一絲暖意,大明還有忠臣,朕,還有忠臣。
巳時七刻,楊家軍帥帳,明朝皇帝朱由校,終於見到了這個讓他咬牙切齒了半年的反賊,楊天,隻不過這裡,不是他的奉天殿。
“萬,萬歲爺!”
王滿孝一臉複雜的叫了一聲,小步跑到朱由校身旁,小意的扶著他。
“……苦了你了。”朱由校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歉意,派他兩度去山咚,被俘虜了兩次,可真夠倒霉的。
“…………”王滿孝沒有接話,雖然這次去了就被扣住,可自己也沒受苦,對方還算客氣,沒難為他。
帥帳內,孫承宗,王滿孝,朱由校,楊天,張大牛,李濤,加上一臉得意的李全。
“陛下請坐。”
楊天客氣的伸手示意朱由校坐在自己對面。
猶豫一下,朱由校還是上前坐了,怎麽著,對方稱呼一聲陛下,還算是給了他面子。
面相周正,精氣神,足,眼神平和,一臉淡然,這不像是朕印象中的反賊啊,朱由校一邊打量楊天,一邊心下驚訝,此人氣度神態俱是不凡,真可以說是他平生僅見了。
面相清秀,臉有點長,身子看著壯健,不過氣色卻不是很好,楊天同樣也在打量對方,畢竟是皇帝,面上平靜,心裡卻多少起了些波瀾,他楊天,已經與皇帝平起平坐了。
“…………咳, ”氣氛一陣沉悶,楊天先開口:“陛下諸事繁忙,在下就不多打擾了,隻要陛下把這條件昭告天下,我楊家軍這就撤走。”
一張紙推到朱由校旁邊,身不由己的接過,朱由校看的仔細。
承認天朝的合法地位,四府從此與明朝無關,四府與明朝領土交界各府不許有駐兵,兩朝在商業民生上可以互通有無,明朝不得有任何阻攔,漕運跟一切運河上的生意,包括海運,統收一成的稅收,天朝子民可以隨意在明朝走動,不得逮捕任何天朝子民,如若天朝子民在明朝領土失蹤,則天朝視為明朝對天朝的挑釁,一切後果由明朝負責,以三年為限,三年後,雙方視情況而定後續。
“……朕,答應了。”
朱由校暗地松了口氣,上面條件雖說有些刺眼,可還是可以接受,並沒有到喪權辱國的地步。
孫承宗也是松了口氣,一臉欣慰的看著皇帝,自己的學生終於以大局為重,忍辱負重,我大明,中興有望矣。
“好,陛下痛快,呵呵,願我們合作愉快。”
楊天起身,右手伸過去,朱由校遲疑了一下,也是伸出右手。
兩手握緊。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