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九月初一,暴曬了三個月的炎夏終於有了幾絲涼意,秋風乍起,幾片落葉在空中跳著天然的舞姿。
京城皇宮,上午剛下完朝會,天啟皇帝朱由校回到乾清宮換了身便服,龍椅雖好,可坐了兩個時辰,還是感到渾身有點發酸。
“喝~哈~唬!”
中等個子身形有點清瘦的朱由校在宮裡小花園的空場上打起了一套拳,蹬腿,揮臂,雙腳有節奏的前衝後撤,活脫脫一套簡版軍體拳,呼哈不停,打了有小半個時辰工夫,額頭已經見汗。
“呼~~~唔,爽!”
朱由校此時臉色漲紅,呼吸有些粗重,臉上出了細密的一層汗珠,不過精神卻極好,打完拳,接過旁邊宮女遞上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在一旁穿著一身華貴的客氏慈愛的看著朱由校:“校兒,可累了?”
“乳娘,不累,”朱由校抖著胳膊腿,興致頗高:“神清氣爽,這套養身拳確實有用,魏卿有心了。”
“他呀,心裡就隻有校兒你,有時候為娘都吃醋了,整天一門心思把校兒你交待下去的事情做好,連我都不理。”客氏邊說邊做出一副幽怨的表情。
“哈哈,乳娘,魏卿這是為我大明著想,如此忠臣,你該多支持他才是。”
“娘一婦道人家,哪懂得這麽多,天天忙來忙去,好歹那也是我男人,我心疼啊。”
客氣絮絮叨叨,話題始終不離朱由校跟魏忠賢兩人,一會說天氣涼了,校兒你可別凍著,一會說魏忠賢忙的夜不歸宿,活脫脫一個什麽都不懂,只顧著關心跟自己有關系的兩個男人這一典型的良婦良母形象。
朱由校很是享受這種小農家庭式的溫馨,寬慰著客氏,心中對魏忠賢更是滿意,忠賢忠賢,真是事事對朕忠心,就說這養身拳,就是魏忠賢半月前獻上來的。
“萬歲爺,這養身拳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之功效,先帝爺春秋鼎盛就……老奴冒死力薦,求萬歲爺為了我大明江山,一定要保重龍體啊。”當時魏忠賢還撒下幾滴老淚。
朱由校聽得大為感動,試著跟那魏忠賢推薦的禁衛學了學,別說,打下來後,身上雖有些累卻胃口大開,吃的香甜,睡得也好,堅持了半個月,這精神頭越發足了。
“萬歲爺,魏公公求見。”
“看看,”朱由校笑著對客氏說:“說曹操曹操到,不經念叨不是,讓他進來吧。”
“老奴叩見萬歲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身大紅莽袍的魏忠賢,進了小花園當即拜倒。
“愛卿平身。”
“謝萬歲爺。”
魏忠賢起身瞥了眼客氏,“校兒,我去看看午膳做好了沒,你們聊。”
“好的,乳娘費心了。”
等客氏走後,朱由校揮揮手,眾多宮女宦官紛紛退下:“說吧,愛卿有何事?”
“萬歲爺這精神頭越來越好,老奴真是歡喜,”魏忠賢先拍了個馬屁,一臉老褶子都笑出了花:“老奴恭喜萬歲爺,那聞香教徐鴻儒已經被我大軍圍困在鄒縣,不日就可殲滅此獠。”
“太好了,”朱由校雙手一拍,一臉開心:“終於把這反賊給困住了,魏卿,傳旨下去,務必要活捉此人,押到京城來,朕要把他明正典刑,以消朕心頭之恨。”
朱由校恨,恨這徐鴻儒給他添亂,這兩年那後金已經夠讓他頭疼的了,還有個四川土司奢崇明叛亂,這徐鴻儒竟敢再添亂,一定要押來京城,在天下人面前凌遲處死,以消他心頭之恨。
“老奴遵旨。”魏忠賢肅然一禮,起身後臉上明顯的猶豫了一下。
“怎麽?此事有難處?”朱由校有點奇怪的看著他。
“啟稟萬歲爺,老奴不是為徐鴻儒可惜,而是……”
“說,別吞吞吐吐的。”
“是,那老奴就說了,萬歲爺,這聞香教叛亂,說白了跟那後金和那四川土司叛亂都不是一碼事,老奴派人在山咚仔細打探,弄清了這聞香教的根底,這些人都是些農民,無知村夫村婦,為何要做這抄家滅族的大逆不道之事?”
“哦,為何?”朱由校來了興趣。
“稟萬歲爺,老奴苦思了三個月才有了些心得,隻不過,還請萬歲爺恕老奴無禮。”
“愛卿快說,朕赦你無罪。”朱由校更加好奇了。
“老奴謝主隆恩,”魏忠賢一擺袍服下擺,咚的跪在朱由校面前,抬頭正色的說道:“稟萬歲爺,聞香教叛亂,其罪大惡極,足可抄家滅九族,可為何那些百姓還跟著那徐鴻儒作亂?老奴認為根本原因在於百姓沒飯吃,人一旦要餓死了,就什麽都顧不得了。”
“愛卿言之有理,可兗州府挨著運河,水土肥沃,百姓們該是可以吃飽飯吧?”朱由校聽得若有所思,在那認真的思考著,山咚西富三府東窮三府,他也是有耳聞的。
“萬歲爺聖明,可有一點卻是萬歲爺不知的。”
“哦,快快說來。”
“是,兗州府是挨著運河不假,水土肥沃也是不假,可兗州府有兩個人家,佔著一府九成的田地不用交糧納稅,剩下一成的田地卻要承擔一府的稅賦,萬歲爺您想,我大明本來加在百姓身上的稅賦是很輕的,可是如今兗州府的百姓種著一成的田地卻承擔著一府的稅賦,這,恕老奴鬥膽,任誰也撐不下去啊。”
“是誰!”朱由校聽得火冒三丈,大明百姓不就是他朱家的子民,竟有人佔著如此多的田地,怪不得要造反,這麽重的負擔,百姓們誰能承受的起:“皇祖實錄裡說過,要體恤百姓,如今,竟有人佔著一府九成田地!不納稅,不捐糧!讓那些百姓怎麽活!”
朱由校氣得渾身發抖,登基兩年,遼東糜爛不堪,四川土司叛亂,他常常在深夜痛哭,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聞香教叛亂,他本以為是些大逆不道之徒,沒想到實情竟是如此。
“回稟萬歲爺,是曲阜衍聖公孔家跟滋陽城魯王殿下,兗州府六成的田地都是孔家的,三成是魯王殿下的,啟稟萬歲,”魏忠賢抬頭直視著朱由校,沉聲道:“孔家身為聖人後裔,蒙皇祖爺爺恩典,得以在曲阜世代為官,一縣之地盡歸孔家,可臣派人查探卻得知,孔家以聖人之名,行齷齪之舉,侵佔民田,欺壓鄉裡,整個兗州府,六成田地百萬畝之多盡歸孔家,還有,魯王殿下,自有封地,卻也跟孔家一樣,做出侵佔大量民田之舉,故此,整個兗州府只剩一成的田地,而且盡是中下地,供百姓耕種承擔一府的稅賦,長此以往,百姓如何不反?萬歲,今年聞香教叛亂不是偶然,是必然的結果,今年沒有,來年後年也會有,萬歲,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是我大明的根基,我大明皇祖爺爺身為一貧家百姓出身,深知民間疾苦,從沒有壓榨百姓之舉, 可如今衍聖公魯王兩家卻無良無德,罔顧朝廷對他們的恩典,臣不才,請萬歲下旨嚴辦!”
“……好,好啊!”朱由校聽得熱血沸騰,這忠賢兩字朕沒起錯,果然對朕忠心耿耿,衍聖公,聖人後裔!天下文人心中所向之地!魯王,明朝皇室宗親!他都敢為了大明,為了朕……
說是冒死直諫也不為過,忠臣,忠臣呐!
“愛卿,”朱由校肅然看著跪在他面前的魏忠賢:“你說,對他們該如何辦理是好?”
“臣不才,請萬歲下旨徹查衍聖公跟魯王殿下兩家的封地,多出的田地應盡歸朝廷,繳納田賦,也好讓百姓在我大明的土地上休養生息,讓他們知道這都是萬歲的恩德。”
鏗鏘有力,直臣風范,魏忠賢面上真是鐵骨錚錚。‘那小子還真是說中了,這次賭對了!’
“好!”朱由校狠狠的一拍手:“有此直臣諫臣,朕也不能做個無膽之君,來啊,磨墨。”
九月初二一早,司禮監隨堂太監石元雅,錦衣衛北鎮撫司提刑千戶許顯純,帶著十幾騎緹騎,一行人奉旨出了京城。
注:緹騎,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力士,校尉等出去偵緝刺探抓人的錦衣衛,才被稱作緹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