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一早就暴曬的日頭,明明人還沒動彈幾下,這汗已經嘩啦啦往下趟。
樹上的知了有氣無力的昂昂叫著,吃過早飯,腰間掛刀,右手持著二尺長包頭木棍,天雖熱,上半身還是穿了一件牛皮做的裡子,外面套上短袖短褲,青布短袖背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巡字。
“媳婦,我走了。”
“哎,上班注意安全。”
“攏推糾獻誘獾鬥ǎ搜羆揖鼓蓯す以醯茫吡恕!
不耐煩的說了一句,石三就出了家門,他家是在東城區,邁步沿著東街往西走,一大早,一路上已經有不少出來忙碌自家生計的人們,不少人見了石三,大都樂呵呵的搭上句話。
“石捕頭,上班呢?”
“石捕頭,吃了沒?沒吃進來吃點。”
“嘖嘖,石捕頭這一身就是威風凜凜……”
在一片有些討好的奉承聲中,石三沉穩的走在上班路上,他知道這些人奉承他,是因為身上這身紅花製服。
“駕~駕~”
沿著西街到了南北大道上,路上的行人又多了不少,驀地一股臭味飄來,一輛拉著十個大木桶的四輪馬車從石三不遠處經過,拿手掩著鼻子,等馬車過去了,忽扇兩下,大口呼吸兩下新鮮的空氣,等鼻子通暢了,他才上了南北大街,向正北走去。
他知道剛才過去的馬車是紅花商會新成立的雜役廳的糞車,每天一早,十輛糞車分片拉滿,出了城在新成立的農業廳幾個農業研究員的指揮下,這個地出多少糞土,那個地留多少糞土,很是講究。
不一會,石三到了原壽光縣衙,衙門大門口立著的不再是皂班衙役,而是兩名輪值的楊家軍,卯時還沒過,門口進進出出已有不少人,石三熟門熟路的上前排隊,很快到了他,從懷裡掏出塊鐵牌子遞給左邊那守衛,守衛衝石三友善的點點頭,明顯認識他,卻還是低頭一絲不苟的驗完鐵牌‘正面中間巡字,下面兩個小字捕房,背面是石三的姓名籍貫體貌特征’,驗明正身,遞還給石三,這才放行。
進了衙門,大堂抬頭門匾上寫著律法廳,石三沒有進律法廳,而是拐到大堂西面,原典史房跟刑兵工三房,如今上面一個寫著稅務房,隸屬在二堂的商業廳,另外一排房子前,立著一個牌子,巡捕房。
石三徑直到了巡捕房門口,在點卯冊上簽到,房裡已經有七八名捕快在裡面聚堆閑聊。
有人看見石三,抬手招呼了聲:“三子,來了。”
“啊,來了。”石三微笑著應了聲,臉上笑容有些感概,這些同伴跟他原先都是縣衙捕快手下的白手跟雜手,實務髒活累活都交給他們做,卻是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小人之流,如今在二郎神底下,可也是正兒八經的在編捕快了。
巡捕房,有班頭一名,由原紅花商業區保安處大隊長馬土擔任,民間統一稱捕頭,實際上是巡捕房的捕快目前有二百人,其中分一級二級三級之分,一級捕快月錢二兩,可統領五名二級捕快,十名三級捕快,但需要你考文化課,識字跟基礎算數達到一定標準,加上你的資歷跟能力,才有機會升為一級捕快,目前,壽光縣巡捕房一級捕快人數為零。
二級也為零,二級也要考識字,你讓這些原先是大老粗的白手雜手做實務還行,可真要說識字,沒幾人認得,二級月錢一兩五錢,可統領兩名三級捕快,不過人天生有競爭性,既然有了目標,包括石三在內,這些月錢一兩的三級捕快憋了勁的要往上鑽。
“咳。”班頭馬土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已經到齊的二百捕快已經列隊站好,馬土走到隊列前面,開始分派今天的任務。
“今天是六月初十,是第一次去收稅的日子,十一隊到二十隊上午先去商業區維護秩序,一隊到十隊跟著稅務房的稅吏去收稅,記住了,一定要好好配合稅吏把這稅收上來,誰要是把開門紅變成開門黑,那我這個做班頭的可就得給他記個大過了,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好,出發。”
一刻鍾後,一隊小隊長石三帶著隊裡九名捕快,陪著兩名年輕人到了東城區北半區,這裡客棧酒樓茶館林立,都是名單上的上稅大戶。
上午辰時,石三一行十二人來到名單上的第一家,天聞香酒樓。
“張掌櫃,交稅吧,天聞香酒樓年營利在兩千兩以上,需交十稅一的稅銀。”進了酒樓來到櫃台前,一名年輕稅吏拿著本冊子,一板一眼的讀著。
此時大門口外,有不少人在那探頭探腦,這天聞香酒樓可是上代出過進士的張家的產業,開了有三十年,從沒有任何人膽敢上門要錢或者要這什麽稅銀,那二郎神自從造反後,就通知各商家要交稅銀,言明交了稅銀後,他二郎神依法保證商家的合法權益,不會再有其他人上門收什麽亂七八糟的費用。
年營利在四十兩這個稅銀起征點到二百兩的商家,一年需交三十稅一的稅,三百兩到五百兩二十稅一,五百兩到兩千兩是十五稅一,兩千兩以上,十稅一。
消息一出,那些五百兩以下的中小商家倒是挺高興,他們大多都沒有什麽背景靠山,以前一年光花在衙門打點還有那些各式各樣的茶水錢就已經超過了這個稅銀數目,交了後,二郎神保他們平安做正當生意,他們當然願意交了。
問題就在這些五百兩以上,甚至兩千兩以上這些商家,這些人背後多有靠山背景,東家不是衙門那些吏胥就是當地士紳豪強,這些人不需什麽打點,更沒人敢上門勒索,掙得銀子都落入自家口袋,什麽時候交過這狗屁稅銀。
張家算是現在的壽光縣頭一份的背景靠山了,大門外那些人就想看看他張家交不交,張家不交或者你二郎神不收,那其他家你也別想收,眾人都打的同樣的主意。
那張掌櫃一身員外袍,是個中年胖墩,名張思德,是張家的旁支族人,抬頭掃了一眼說話的那年輕人,慢吞吞的開口道:“什麽銀子啊~~我張家這酒樓生意可不景氣,一年下來能有個二百兩就頂天了,二郎神老爺要收稅,我們這些小民可不敢不交,這樣吧,去年六月到今年六月,酒樓一共掙了有一百九十九兩九錢,二百兩以下是三十稅一,一百九十九兩九錢該交,嗯~六兩多,這樣吧,支持你們工作,就交十兩。”
啪~一塊十兩隻多不少的銀塊拍在櫃台上。
“噗噗噗……”大門口一群人偷偷噴笑,這招絕,二郎神,他們是不敢硬頂的,這稅銀得交,可具體交多少就不是你們說了算了。
一人低聲偷笑道:“對,張家一年掙了不到二百兩,我家就更小了,一百兩頂天了,咱也大方點,交個五兩稅銀,支持二郎神工作。”
“噗噗……”身旁有人聽了,又是一陣偷笑。
那年輕人不為所動,仔細看了看冊子,平靜的讀道:“天聞香酒樓從去年六月到今年六月,掙了有兩千七百五十三兩,張掌櫃,需不需要把零頭四錢讀出來?”
“…………”
張思德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眼神閃爍不定,對方是怎麽知道他家底細的?帳目說的絲毫不差,一定有內奸!
“十稅一是二百七十五兩,剩下的零頭就給貴家留著了,張掌櫃,交稅銀吧。”
“…………我說二百兩,他就是二百兩,什麽兩千,你,”想了想,張思德決定賴到底。
年輕人打斷他的話,認真的看著他,認真的說道:“你到底交不交稅銀?”
張思德拿手抹了把額頭,這天氣真他娘的熱,讓人心裡怪煩躁的慌,咬咬牙,他決定硬賴到底:“稅銀我張家肯定交,可就是這數目不能照……”
“不用說了,”年輕人又是平靜的開口打斷他,側頭對身邊的石三說道:“石隊長,封店,天聞香酒樓拒交稅銀,封店一月,實交稅銀二百七十五兩,罰金五百兩,如一月後上述數目未交齊,封店半年,罰金一千兩,封吧。”
“…………”
石三他們聞言有些遲疑,雖說在紅花商會待了將近有一年,可張家在他們做白手的時候,就被衙門裡的人警告過,萬萬不可招惹,那可是出過進士的豪門啊。
張思德本來有些驚慌失措,見石三他們遲疑猶豫,不由又得意洋洋起來,小樣,你二郎神厲害不假,可我張家在壽光的影響力也不是蓋的。
兩名年輕稅吏對視一眼,突得一把隔著櫃台伸手抓住張思德的左右肩膀,兩人合力,咣當一下,直接把張思德給生生的拽出櫃台,扔在地上,摔得張思德差點背過氣去,半響沒回過神來。
“嘩啦啦!!!”
本來在旁邊看笑話的那些酒樓夥計廚子,見狀拿著菜刀木棍,一臉惡狠狠的上前就要把那兩人圍住。
“石隊長,你記住,你現在是二郎神的人,該做什麽,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
說話的年輕人說完,跟同伴背靠背臉上絲毫不懼的看向圍著他們那一群人,鏘鏘兩聲響,兩把黑紅色長刀在手。
“一隊結棍陣,小步上前,打!”
石三突然驚醒了,是啊,他現在是紅花商會的人,是二郎神下面的辦差人員,班頭馬土給他們說過很多次,在二郎神老爺的地盤,以後沒有什麽進士舉人秀才,沒有什麽賤人貴人之分,大家都要憑本事上進,既然這樣,他還顧慮什麽呢,進士,在這裡已經不值錢了。
“虎!”
十根二尺長木棍整齊劃一的上前,近了,直接戳刺上去,那些夥計廚子哪是已經經過一年軍事化訓練的這些捕快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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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黑紅色長刀突兀的架在剛緩過氣的張思德脖子上,感受著脖子上傳來的寒氣,張思德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還是那年輕稅吏,冷聲說道:“張家拒交稅銀,還抗拒公家執法,罪加一等,稅銀不用交了,天聞香酒樓,充公!”
“…………”話落,大門口一群人突做鳥獸散,急忙回去算算帳目,還是該交多少交多少吧,那張家,人家根本就沒放在眼裡啊,看來這進士,在二郎神的地盤真的不值錢了。
“家主,咱們家酒樓要被那二郎神奪去了啊。”
“什麽!”
小半個時辰後,張家家主張思貴帶著八十多名打手氣勢洶洶的堵在酒樓門前,馬土親自帶著一排楊家軍冷眼看著這群人。
“張思貴,你想怎得?”
“我想怎得?哼!”張思貴冷哼一聲,指著馬土身後的酒樓說道:“這是我張家開了三十多年的酒樓,憑什麽讓你們奪了去?”
馬土冷聲道:“張家拒交稅銀,抗拒公家執法,酒樓充公合情合理,爾等速速退去,不然,更要罪加一等了。”
“什麽稅銀,什麽公家,朝廷才是公家,我父親可是進士,官至吏部侍郎致仕,我張家什麽時候交過這狗屁稅銀,”張思貴從小到大在一片奉承聲中長大,一路順風順水,沒人敢對他說個不字,這種人那傻逼脾氣上來了,要多奇葩就有多奇葩,他本來還想再跟對方分辨,說著說著這奇葩脾氣上來了,白嫩嫩的胖手一揮,惡狠狠的說道:“小的們,給老子打,打死算我的。”
張家沒跟這二郎神接觸過,也不知二郎神具體如何,聽說他造反了,可民間一直很是平靜,方圓這一縣之地,對張家,對靠著張家狐假虎威這麽多年的這些打手來說,他們就是這井中的天,他們的天既然發話了,這些打手獰笑一聲就要上前劈裡啪啦給這些‘不知好歹敢惹張家’的癡貨一些顏色看看。
馬土混不在意對面比他們多了一倍的這些打手,淡淡道:“張思貴,我勸你把你的手下叫回去,省的後悔。”
“笑話,老子在壽光縣橫衝直撞幾十年,豈是被你嚇大的,小的們,上,打死這群狗日的。”張思貴興奮的胖臉通紅,他最喜歡見紅了,一想到待會這些人頭破血流那場面,啊~~~那血淋淋的畫面,快讓他了。
“歐~”
十步了,馬土後退幾步,喝道:“結刀陣,殺!”
“虎!”
鏘鏘鏘!
四十把俞家刀結成兩排刀陣,略一對齊,頭排上前三步,近了,猛地揮下,對面張家那些打手在對方拔刀在手的時候心知不妙,還沒反應過來,二十把長刀已近前,齊整如一的劈下。
噗嗤噗嗤!
斷臂殘肢,頭破血流,啊啊慘叫聲起,張思貴看到了預想中的畫面,隻不過……
“NNN……”上下兩排大白牙磕碰的厲害,張思貴腦子裡想跑,可身子卻紋絲不動,驀地褲襠一陣濕熱。
“別,別過來。”
四散奔逃的那些打手,此時沒一個想著去拉一把他們的主子。
馬土持刀一步一步走過去,一股尿騷味飄來,毫不在意的舉起刀,看著露出一臉乞求之色的張思貴,搖頭失笑,自語道:“老爺說這些士紳被明朝養了兩百多年,大多都蠢的跟豬沒兩樣,如今看來,此言不虛,你怎麽就以為你能跟我楊家軍對抗?”
“饒, 饒……”
噗嗤!頭顱滾落。
。。。。。。。。。。
“小子,你這第一步就要納這個稅銀,你可知道士紳不納稅是常例,你要是真實行下去,怕是這四府要處處烽火,處處大亂啊。”
“老伯,一個國家,最起碼從體制上來說,不能有任何特權階層,士紳不納稅不納糧,還要從國家那裡吸血,長此以往,這個國家會強大起來麽?老伯不用過於擔心,如今四府六成百姓直接在我紅花商會工作,有兩成間接受益紅花商會,剩下那兩成,呵呵,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句話同樣適用於這稅收上,小民小戶都納稅,那些士紳憑什麽不納稅?你以為那些小民百姓會跟他們一起起來鬧?巴不得他們倒霉才是,至於那些士紳有沒有那能力鬧事,呵呵,一群被明朝養了兩百多年的豬而已。”
“…………”
“一個國家強大的兩個根本,強軍,還有,政府得有錢。”
注:今天還是這一大章,月初忙了幾天,今晚上喝所謂的慶功酒,作者雖不想喝,不也得混社會不是,隻能喝了,只希望一會別倒在酒桌上,小半斤白酒的酒量,實在堪憂啊。≥n≤
明日真的開始更兩章,書友們萬萬見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