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門縫,望著門外,一個個徘徊不定,似狼似虎的兵甲。
荀少彧眸子,閃爍著寒芒。
元成器老而彌堅,為人處事,一擊必就,不做無把握之事。
而這一位老帥,一旦下定殺心,荀少彧的處境,也就更加艱難。
看著街頭之上,那兵甲橫行的架勢。荀少彧絕對相信,老帥的殺心甚堅,甚至是迫不及待。
而一但荀少彧,露出行藏,就這上萬兵卒,任由荀少彧去殺,也能夠讓他,殺到筋疲手軟。
或許,現在對荀少彧而言,最緊要的,就要穩得住,或者是苟得住。
誰也拖延到最後,誰就是最大的贏家。
…………
荒山滿布,枯樹殘枝!
魯明達一臉橫肉,麾下數十騎兵,鐵蹄踐踏。一名名甲士持弋,列成一個個方陣,徐徐推進。
旌旗展動,烈烈擺動,隨鳳長鳴!
一名名甲士,一身赤甲,似如深秋楓葉一般,點綴著這一處荒山陋地。
“報……”一斥候策馬,高呼。
斥候策馬不停,左右兵甲紛紛避讓。讓斥候直達,魯明達身前。
魯明達一手握長矛,一手拽馬栓,眸子中全然是凝重。
斥候也不多言,掏出衣甲內襯的竹筒,雙手捧上:“將軍……”
這一竹筒,只有拇指般粗細,內部鏤空,有著一道朱砂漆封。
魯明達接過竹筒,先看了一眼朱漆痕跡,隨即母指用力,撥開朱批。倒出一卷布帛,魯明達眉頭微蹙,徐徐攤開。仔仔細細的,看著布帛之上的內容。
“鄴縣有變,元成器動手了!”
魯明達一卷布帛,塞入衣袖中,面色深沉。
一直以魯莽渾噩著稱的魯明達,也是外粗內細,胸中自有乾坤之輩。若不然荀少彧,也不會放心,交托給他一衛之兵。
倘若魯明達,真是一介莽夫,又如何執掌,這一支熊渠衛眾軍。
幾名副將看著,魯明達一臉深沉,面面相覷。
一個副將略帶疑惑:“可是,上位的消息?”
魯明達徐徐頷首,摸了一摸,鋼針般直立的絡腮胡,狠聲道:“大帥果然是對上位,動了殺心,上位就不該入鄴縣的。”
副將悚然一驚:“莫非,上位已遇不測之禍?”
荀少彧無子,一旦遭遇不測,無法承繼基業。
江寧軍各衛大將,各個都是桀驁不馴的人物,誰也不服誰。這須臾之間,數千大軍就能,分崩離析。
魯明達臉色一厲:“混帳話,上位吉人自有天相。豈是元成器這般昏庸之輩,可以害得?”
“立刻集結兵馬,兵進鄴縣,馬踏元氏。”
魯明達一甩馬鞭,顯然沒有任何絲毫,想要解釋的意思。
…………
旬日,
鄴縣之內,風聲鶴唳,街道之上,空空曠曠。只有一地狼藉,昭示著此地,曾經的繁華。
轟!轟!轟!!
一隊隊甲士,步伐猶如重錘,重重敲擊在地面。一名名騎兵,在街巷中奔騰,清脆的馬蹄聲,回蕩不休。
靠近街巷的,一間兩層樓舍之內。荀少彧徐徐抬升窗紗。看著巷中街道,那一隊隊強悍兵卒,冷峻的眸子,閃爍著森然。
“是宣武衛!”
元成器麾下三衛精銳,一衛宣武,一衛耀武,一衛成武。其中每一衛軍,都是從血肉坑裡,生生打出的強兵種子。
“老帥,調動了宣武衛大軍,
看來已經是迫不及待了。” 荀少彧看著這一支,軍容鼎盛的強兵,默然想著。
有著這一支強兵出動,彈壓鄴縣民憤,綽綽有余。
“可惜,現在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在鄴縣之內,進退自如,任你有千軍萬馬,又能如何。”
自從荀少彧,將重傷的幾名衛士,全部安置一處,並遣散人手之後。
現在的他,可謂孑然一身,了無掛礙。
“只是,我到底還是凡俗,也要吃喝拉撒。一旦暴露行藏,大軍一圍……”
荀少彧抬眼,看了一眼石鏡,石鏡映照之下,頂門灰霧遮蓋,陡然有一股深沉死氣,纏繞而上。
“看來這裡,也不安全了!”
荀少彧眉心一擰,轉身兩步,一腳蹬向身後樓梯,側身跳下一樓。
其腳步輕柔,落地無聲。身形落地之後,步伐連連竄動,漸漸遠去。
不過片刻,只聽‘碰’的一聲,一名名兵卒,張弓搭箭,湧入樓舍之中。而面對著的,只是空無一人的房舍。
秋風未動蟬先覺!
荀少彧的功夫,顯然沒到這般境界,可以察覺危險。
但他有石鏡在身,可以時時刻刻的,映照己身,觀看氣運變動。
一有死氣臨頭,荀少彧毫不猶豫,立即遠遁。
這才是他,能在大軍群索之下,還能舉重若輕的原因。
…………
帥府之內,氣氛愈發緊迫。
一個個名醫,屈膝跪著,面色蒼白,汗如雨下。
元成器躺在榻上,面色愈發灰敗,嘴唇泛青,神思渾渾噩噩。
元子述跪在榻旁,手上端著一碗藥湯,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邊,吹上兩三次,才會讓這藥湯入口。
“方國端,還沒有找到?”
元子述面目森然,一邊說著,一邊給著老父,喂著藥湯。
雖然元子述,在老帥面前,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但在老帥神志昏迷的當下,他才是說一不二的主事之人。
一名軍將心中一凜,登時抱拳,道:“少帥,這方賊甚是機警,從不在一處滯留。”
“我等雖有高先生,用大法力捉拿方賊氣機。但等到卑下,率兵趕到之時,都已經人去樓空。”
“人去樓空?”
元子述嘿嘿冷笑:“整個鄴縣,都四門封閉,挨家挨戶的大軍搜索之下。你現在跟我說,人去樓空?”
“少帥,”
在元子述森冷的語氣之下,軍將渾身冷汗直冒,幾欲腿軟。
沒見過元子述手段的人,一般都會輕視這一紈絝子。
但在大帥元成器病重,渾渾噩噩,難以理事的當下。元子述卻向所有人,展示了何為真正的心狠手辣。
這短短幾日,死在這一位手上的營正、衛將,就有數十位之多。
整個義軍,也經歷著一次大清洗。其株連人數,就多達上千人。
元子述如此狠辣的手段,直接讓義軍內部,都頗有一些風聲鶴唳的意思。
如今看著,元子述臉上不愉,猶不得這軍將不怕。
一位黑袍老者,其蒼老的聲音,頗顯蒼勁:“少帥息怒……此錯不在徐將軍,是老朽過於自持法術了。”
“高先生……”
元子述微微動容,看著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
“咳咳咳……”高先生扶著一杆黑色布幡,神容憔悴,似乎元氣大傷的模樣。
元子述連忙起身,似要攙扶,神情緊張道:“高先生,您這身體……”
畢竟,這一位高先生,可是他麾下,最重要的一位謀士了。
高先生擺了擺手,艱難的拄著布幡,道:“不礙事的,不礙事的……老朽天年已至,身子骨到了大壽的極限,最多也就在這一兩年內了。”
“啊……這可如何是好……”
元子述驚道:“高先生為吾肱骨,是子述不肖,讓您為子述受過了!”
氣機推演之法,也是有著弊病的。
荀少彧一身武道,可以位列當世前百,氣血之強,尋常鬼神都不能奈何。
高先生每一次捉拿氣機,都不吝是拿手伸入爐火中,折損的精氣神,已經影響到他的壽元了。
“少帥此言嚴重了,老朽只是一介失家舍業之人,少帥不嫌老朽孤命,收留老朽。老朽萬死,又有何妨……”
高先生面帶忠心耿耿之色,讓室內眾人,也為著變換神色。
“這方國端,是個有大氣運的,不會久甘人下的。”
隨即,高先生慢慢說道:“老朽雖不知大帥,對其有何計較。但長留此子,不吝於養虎為患,其禍不遠。”
元子述道:“這是自然,定不能讓方國端,生離鄴縣。”
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方國端縱然是一員大將,但老帥一旦崩殂,失了知遇之恩的羈絆。他還能不能,調動得了方國端,就是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這是最佳的機會,如果讓方國端生離鄴縣,他帥府圍殺之事,必然也會隨著泄露。
一個隨意坑害大將的主帥,哪一個大將,能夠放心追隨?
丹陽八縣,其中鄴縣為首治之所。丹陽一府精華,隻這鄴縣,就佔去了三分。
然而,倘若這其他七縣,盡皆起兵。他這區區鄴縣,又如何能擋得住,這沸沸兵戈。
無論是為了‘名’,亦或是為了‘利’,都不能讓荀少彧安然出了鄴縣。
“老朽有一法子,能讓方賊,在鄴縣之內,無所遁形,必能讓方賊疲於應對。”
元子敘一喜:“先生,還請教誨。”
黑袍老人沉吟片刻,看了一眼,靜靜站著的李長存一眼,面帶古怪,道:“嗯,老朽,聽聞李長寧,李先生的祖上,出過一位大賢臣,大名臣……”
安安靜靜,一心想要做個‘小透明’的李長存,面色稍變,驚詫莫名看著黑袍老人。
元子述略微一滯,道:“可是李顯公?”
黑袍老人頷首,笑道:“正是這一位功蓋三國,縱橫西域二十六國的李顯公了。”
李長存臉上的平穩,一朝打破,驚容一閃即逝。
李長存上前一步,道:“顯公,正是老夫的六世祖。不知高先生,老夫這早已亡故數百年的六世祖,如何能幫得少帥,去除這一心腹大患?”
高先生挼須,道:“老朽昔年修行之時,曾聽師傅講過這一位李顯公。”
“顯公之才,顯公之德,昭然於世,赫赫威威。”
“正是因為顯公,有著赫赫大功,於身死入冥土之後,當時的朝廷發下敕命,尊其為神,尊號‘丹陽昭宥顯侯’。”
李長存微微愕然,道:“沒錯,先祖因著攻伐西域三國,大治二十六國之功。因傳世功績,得宣明帝敕封。”
高先生泛泛而談,道:“因著這一功績,李氏由一縣大戶,拙升半步位格,介乎豪族與大戶之間。又經李氏一百五十載經營,才入豪族之列。”
李長存面色微沉,道:“沒想到先祖之事,高先生知道的如此詳盡。”
元子述神色之中,帶著奇異,看著李長存,道:“不知道,先生所言,與追捕方賊之事,有何關聯?”
高先生淡淡一笑:“真的沒關聯嗎?那一位丹陽昭宥顯侯,可是一府之爵,亦是如今的……丹陽府城隍……丹陽府君!”
看著元子述面帶不愉,高先生緩緩道:“丹陽府君,統帥丹陽八縣,一切陰冥鬼神之屬。其權柄之重,在陰世冥土,堪稱一地諸侯。”
“其麾下鬼神,何止百萬之數,有著這一位大鬼神相輔,追捕一個方國端,易如反掌。”
“是嗎?”
元子述微微摸著下顎,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