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府城內外,喊殺喧囂一片。刀兵碰撞錚錚,厚重的血腥氣,似乎連這座強城,也渲染出了一絲猩紅。
由著根根火光擁簇,照著李萬春的精神奕奕的面龐,其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竟不似年逾中年之人,反而有著一些年輕時的精神氣魄。
在一名名披甲之士簇擁之下,李萬春望著這一座高牆,入目盡是森森殺伐血色,其濃烈的煞氣滾滾席卷。在這一股滔天煞氣彌漫下,驚得方圓百千裡的低位鬼神、地祗,不由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殺啊啊啊!!”
一名名李家兵甲,猶似一匹匹餓狼般,嗷嗷的衝向城牆。一個個披甲士手腳並用,攀爬雲梯而上,卻被城牆扔下的滾木、落石、金湯,一一打落雲梯,哀嚎悲鳴的,在血肉中翻滾。其後一名名披甲之士,前赴後繼的攀爬著雲梯,又再被城上擊落。
一幅幅極端慘烈的景象,並沒有讓兩方退縮。已經殺紅眼的兩方,用牙齒、石頭、兵刃、軍械,各種能用上的手段,一時間血色彌漫不休。
李萬春集結一府之力,上萬大軍出動,在金陵陰兵出動之時,也悍然發兵鎮江,衝擊長江天險。打了鎮江方面一個措手不及,連破長江數道軍事封鎖,竟一路殺到鎮江府牆之下。
只是,李萬春上萬大軍,卻在鎮江府牆之下,終於遭遇了地方駐軍,與本地鄉紳大戶,強強聯合的極端抵抗。
有著當地坐地戶,還有地方駐軍奮力抵抗,讓這一座城高牆厚的鎮江,徹底化作一座絞肉機,無時無刻不在吞噬、收割著,交戰兩方軍卒的性命。
“終於,到了關鍵時刻了。”
李萬春抿著唇角,面露狠色。
這一戰,若能直接拿下鎮江,坐擁二府,可窺江南的李家,不吝於鯉魚躍龍門,有了窺伺社稷神器的機會。
畢竟,在金陵神道鼎力支持下,李萬春成事機會,還是有一二成的。
退一步而言,就算李家無有這般大福,得享社稷福澤。但是李萬春得二府而養望,也能延續七、八代家運,成為一地郡望。甚至再有幾代雄主經營,就是一方門閥格局,也未嘗不能觸碰一二。
因此,無論對於李萬春還是李家,鎮江府重要性都非同一般,決然不會輕言舍棄。
這是關乎李家,數百載前途的一戰。
李萬春徐徐拔劍,指向鎮江,高聲喝道:“傳吾軍命,先入鎮江城者,賞萬金,官三級!”
“先入城中者,賞萬金,官三級!!”
“先入城中者,賞萬金,官三級!!”
周匝甲士們放聲大喊,一時傳遍府城內外。軍氣轟然炸響,其賞格之重,登世讓李氏家兵們,在拚殺中多了幾分凶狠。
李萬春神情肅殺,冷冷望著城牆上,那一個個韌性十足的大戶兵甲,戾氣含雜著,低沉道:“吾若破城,必戮盡守城大戶。”
“若無這些大戶家丁冥頑,吾軍何來的如此慘烈傷亡!”
…………
“八門鎖神大陣!”
“鎮!”
“鎮!”
“鎮!”
虛無真空層層崩塌,有荀少彧、崔府君、李明樓等八尊地祗鎮壓。這鎮江城隍置身其中,縱然神力滔天,也無法衝破大陣。而且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似如春陽化雪一般,正被漸漸消磨。
玉印神鑒發出悲鳴之音,此時的鎮江城隍,已然不複先前神采,黑發散亂飛揚,身上的神袍破碎不堪,冠冕被打的傾斜一半,形容中頗有狼狽之態。
先天八卦演化,天、地、風、雷、水、火、山、澤,其中八相之態猶如實質。八相八方碰撞間,有天地混化,風雷交感,水火相生,山澤渾然,無窮無盡的異象,頃刻淹沒了鎮江城隍的不壞金身。
荀少彧看著逐漸淹沒異象中的鎮江城隍,嘴角浮起一抹森然笑意。
“這一尊鎮江城隍的隕落,對於江南八府,乃至天下一十三州的大局,必是一場史無前例的震動。”
如果金陵城隍的隕落,只是微不足道的個例,那些高高在上的府君們,或許會在意其中過程,卻未必會放在心上。
只要這個例不能再度重現,不能威脅到府君們的生存根本,府君們就算打壓金陵,也不會有多少力度。但若是府君接連隕落,讓府君們感到切身的威脅,在惶恐蔓延之下,他們聯合起來的力量,便是一尊正三品大神,也不得不退讓三分。
這一座克制神道的八門鎖神大陣,就是這一股惶恐情緒下的宣泄。
“金陵、鎮江府君的隕落,就是天下大勢,風雲變換之始。地祗一脈的震動,已是必然之事,而且連水神一脈也蠢蠢欲動,四大神脈之爭,已露一二端倪。”
荀少彧眸光閃爍,暗道:“如今,也是吾退居幕後的時候了。”
崔府君、李明樓二人,皆是一方人傑,絕非庸庸碌碌之輩。以他們二人之修為,雖一時不見得能脫出他的掌握,卻未必永遠不能。
況且,鎮江落入二人之手,定能再度出一尊正五品位業,以兩尊正五品位業聯手,江南的局面須臾打開。
在如今鎮江城隍身死,天下人的目光,必會投注在江南諸府。若是某一尊正三品大神,也將目光投注過來。以荀少彧只有正六品的位業,能瞞住一尊三品大神勘察的可能性,是極小極小的。
畢竟,荀少彧布局金陵,只是為了瓦解大成世界內部,而非真正融入世界。
“應該脫身了,”
荀少彧心思明動,對於江南形勢,既然已經了然於胸,隻待真正的機會到來。
此時是他,又何必親身涉險,平添幾分波折。
轟——
八門鎖神大陣不斷壓索,真空中蘊含的恐怖壓力,全部宣泄在鎮江城隍的身上。
一股大恐怖,大毀滅的恐懼感,幾乎在頃刻間,摧毀了鎮江城隍的心神。
哢!
嚓!
一絲絲縱橫交錯的裂紋,自不壞金身表面浮現,層層潰散的金光,將鎮江城隍的面容一並扭曲。
“不……”
鎮江城隍目呲欲裂,伸手無力的探向真空。
這一具神道正五品位業的象征,歷經他千百載苦修,凝集無數香火願力的不壞金身,終於徹徹底底的崩毀粉碎。
“爾等既然苦苦相逼,吾……又有何懼哉!”
鎮江城隍面龐扭曲,如同鬼神一脈的九幽惡鬼一般,帶著孤注一擲的癲狂。
強烈的危機,浮現在眾人心頭,鎮江城隍抱著玉石俱焚之態,讓崔府君、李明樓二人的攻勢,不由衰弱了少許。
“脫身的機會,來了,”
荀少彧目光一凝,身軀驀然一動,似乎毫無察覺,此刻鎮江城隍的危險一般,一面石碑向著鎮江城隍鎮壓落下。一點點神力沸騰燃燒,化為無數縷天地氣機。
“小子,你找死,”
面對如此挑釁,鎮江城隍狂然怒喝,毀滅氣息似如江河泛濫,再也不受鎮江城隍的束縛。
轟——
隆——
隆——
不壞金身粉碎一切物質,鎮江城隍神形懼滅。隨即在這刹那之間,極致毀滅凝為一點,以一具金身為燃料,形成了一道猶如宇宙黑洞般,吞沒一切的終焉景象,
“不好,迫之過甚,這廝狗急跳牆了。”
強烈的危機感,讓崔府君汗毛直立,李明樓也驚怒交加,八門鎖神大陣在一尊正五品位業者,玉石俱焚的殺招下,頃刻間分崩離析。
荀少彧的身形,卻率先淹沒在,這一道宇宙黑洞的異象中,再也無有一絲動靜。
受到荀少彧波及,與荀少彧相鄰的三尊地祗,雖然極力抗拒黑洞的拉扯。但是力量的差距過甚,就似蚍蜉撼樹,動搖不得這股力量分毫,只能在絕望中化為一片齏粉。
陣法崩潰之時,幾大地祗竭力避讓,但恐怖的殺機降臨,將上千陰兵卷入其中,化為一點點魂魄碎末。
“這個瘋子,真是好狠的心性。”
崔府君驚容未消,看著被生生抹殺的地祗陰兵,良久方才開口。
臨死還拉著一堆人陪葬,鎮江城隍的堅韌狠辣,超乎崔府君的想象。
只有李明樓呆立片刻,呢喃道:“東陽兄,隕落了!”
崔府君眸光微微閃動,道:“是啊,東陽兄竟遭此不測,既是吾金陵之殤,也是你我之殤。”
以二者深厚的修為,只在刹那間,就已然感應千百裡方圓。但卻不見荀少彧的一絲氣機,於是理所當然的,他們二人也就認為荀少彧,沒有躲過鎮江城隍的搏命一擊。
對於荀少彧這位‘良師益友’,二者的態度都是複雜的。
三人間雖是互相利用,在局面逐漸打開的當下,更是漸漸生疏了不少。然而當初,卻是荀少彧聯絡崔府君、李明樓二人,更是金陵起事真正的發起者,地位不同尋常。於是荀少彧逐漸的,在勢力日漸壯大的崔府君、李明樓眼中,就成了一道不得不面對的障礙。
如今這一道障礙,中道崩殂而逝,對於崔府君二人,或是泄去一塊胸中大石,心中通暢。
“東陽兄隕落,吾等失一良師益友爾!”
崔府君幽幽長歎,細若蚊蠅的悲戚,在長江風浪的起伏中,幾乎微不足道,渺小之極。
…………
陰氣滾滾滔天,一名名陰兵結成陣勢,著玄甲衣,執陰鐵長矛,渾身散發的混濁煞氣,似乎一頭強凶霸道的陰獸,令人隔著幾千裡,都令人有一種窒息感。
一尊面目陰冷的府君,漠然矗立著,遙遙眺望遠方鎮江城。
“呂兄,沒想到你也來了!”
一位城隍府君緩步,來到這一尊面目陰冷府君身畔,嘖嘖稱奇。
呂府君冷淡道:“陸兄都來了,吾焉能不來?”
陸府君眸光中,流動著一絲,隱藏極深的陰霾:“堂堂府君,亦是一方之主,如今竟接連隕落,這勢頭可不對啊!”
“就連鎮江城隍,都讓那些叛逆們,給生生打殺了,吾等處境也不複以往一般安穩了。”
呂府君漠然道:“可惜,咱們來晚了一步,鎮江城隍的隕落,已是定局。”
“呵呵呵……確實如此啊!”
陸府君望著近在咫尺的鎮江府,嘴角浮起一抹譏諷。
“呂兄,不妨合你我之力,咱們探探金陵叛逆的底細?”
“此時的金陵空虛,鎮江又是易主,你我二人之力,何不將這一口嘴邊肥肉,一並都吞了?”
陸府君野心毫不掩飾,看著鎮江府的目光,搖熊熊熾烈。
呂府君沉默片刻之後,搖頭道:“先後兩尊府君隕落,這事太大……說不定,驚動了昭宥顯德真王,由三品大神干涉,反而討不得好。”
“看著吧……此時的事態發展,已經不是吾等可以染指的了。兩府之地,還都是江南最為富庶之地,不經一場龍虎鬥,焉能放心讓咱們吞下去。”
“惜哉,吾等只差不足百裡,沒想到鎮江城隍竟然身隕,讓吾等功虧一簣。”
江南六大府君響應結盟,但在呂、陸二府君未到鎮江時,作為結盟發起之人,鎮江城隍的隕落,讓幾大府君都措手不及。
同時,他們也愈發清醒的認識到,哪怕府君金身不壞,卻也並非真的無法殺死。在即將到來的天地大亂中, 正五品金身也不能幸免於難,只能隨波逐流,勉強獲得存身而已。
…………
幽幽冥土之間,淡淡金光滿溢千百丈,一尊身影矗立金光之中,筆直的身姿,猶如一根擎天柱石,上抵幽幽至高,下達冥冥至深。
“終於,達到了正五品!”
荀少彧波瀾不驚的面容,浮現一抹喜意。
在荀少彧借著鎮江城隍之手,上演一著假死脫身,金蟬脫殼之後。也終於成了一個局外人,可以冷眼旁觀江南,以及天下的變局。
而且,在荀少彧煉化鎮江城隍地本命符籙之後,一身修為接連跨越數道壁壘,也臻達到正五品位業。
此刻,有著一份自保力量的他,終於可以暗中在一十三州,培養屬於己身的‘棋子’。
而作為幕後黑手的荀少彧,卻能穩坐釣魚台,耐待著群雄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