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新音正拿著田成給她的一封信函。

　　自田成離京轉任龍膽營偏將後，他們一直保持著書信的來往。即便是田成輾轉於北地郡鎮，衛新音也離京到了綠柳關，他們之間也從未斷過聯系。

　　事實上，綠柳關位於上京、雲中、豐城、朔方四地交匯處，拱衛京畿，距離春水鎮也不過數百裡之遙，若是衛新音還是在十五六歲的年紀，說不定一個打馬便要跑過去了。

　　田成已經到了奔城，卻沒有繼續北上。

　　他在信中說北地大旱，朔方、中都、豐城的情況都很不妙，各郡鎮的常平倉十倉九空，目之所及盡是餓殍，人心惶惶，不少地方已有流民聚眾圍攻大戶，殺人搶糧已有民變之虞。地方不報，天子不知，萬一釀成大禍，恐怕會影響到北伐大計。

　　衛新音合上信函，細細思量下來，也不免眉頭緊蹙擔憂起來。盛如海北伐帶走了虎威、神機二營，因此朔方郡東南的漢北鎮、橫斷山西麓的永寧、橫左二鎮都已經是空空如也。龍膽營寧慧生親領中軍坐鎮朔方，穩定北伐後方，左軍雲叔彥駐守雲中，如果田成率右軍繼續北上的話，在中都、豐城兩地這千裡疆域，除了自己麾下的長弓營了，剩下的就只是戰力參差不齊的地方守備軍了。

　　田成提到，這一京兩郡中，豐城情形尚好，又有柳氏坐鎮，柳公明也不會希望豐城地界上出了民變，在朝堂上丟的是柳少典的臉面;朔方有寧慧生坐鎮，但是寧慧生手裡總共一部人馬，距離朔方郡稍遠的永寧、橫左必定是顧不過來的;最令人擔心的是中都，作為前朝的廢都，軍備一直松弛，中都守備使賈守忠，是靠著巴結豐城柳氏起家的家夥，十足草包一個！何況中都又緊挨著橫斷山脈，要知道，橫斷山中還有不得不防的前夏人！

　　每當災禍橫行時，便有複夏的聲音在中都地面上傳揚，甚至本來並無關系的民變，也會打起複夏的烈火鳳凰旗。景煜二十年秋天，天子南巡到中都府時，傳言差點被前夏人刺殺成功，因此當年柳少典親自到中都組織進剿夏匪，斬首數千人之多，因此還被景煜帝褒獎——但願那次進剿有些效果，不要讓夏匪在現在這個時節鬧事。

　　不過中都守備副使是剛從北關城退下來的高長陵，他在三月份的戰鬥中失去了一條胳膊，因此從邊軍中退了下來，轉任了中都守備副使，關鍵時候應該能指望的上。

　　不過這也只是安慰而已，地方守備的戰力之弱的問題，絕不是一個高長陵能解決的。事實上橫斷山西麓一線出現了巨大的真空地帶，如果自己是夏匪的話，決計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好機會的。

　　如今北伐開局順利，蠻子的主力在綹兒溝被柳開陽和種長景牽製住，星墜原上只剩下八王子呼延節一支偏師在和折衝營、破虜營周旋，交鋒的幾次小仗折衝將軍林光毅都佔了上風，只不過蠻子的騎兵來去如風，到時候難以殲敵，不過穩扎穩打已經推進了星墜原的半數之地了。據說陽槊部汗王阿穆爾已經準備動用兩支王帳精騎了，他的弟弟陽槊彥會馳援星墜原。

　　如此大好形勢，樞密院的堂扎也絲毫沒有提及中都民變的可能——田成如果說的是真的，那必定是賈守忠這個草包隱瞞不報了。不過就算中都的地方官員不報，衛新音也不相信朝堂上的各位大人都不知情，世家大族哪個沒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是瞞著天子一人罷了，再加上心裡也多是不以為然，若是貿然上書給正在興頭上的皇帝潑冷水，

恐怕不是明智之舉。　　她抽出一封信箋，撿出重點寫了，寄給了上京城的父親，若是朝堂上的大人們能稍微重視一點，哪怕給自己多一些權限，如果能派出一部向西進入豐城郡，進入到豐城西北的曜石鎮，甚至中都的西河鎮，那麽即便中都發生民變，只要長弓營能及時趕到，衛新音不相信前夏人和流民能翻起什麽浪來。

　　不過衛新音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豐城是柳氏的老巢，不到萬不得已柳少典是不會讓自己染手的——但是豐城柳氏說實話已經安定了太多年，怕是不記得刀劍的模樣了，柳少典柳少章都不在，真要是中都出了亂子，柳氏守著豐城估計可以，指望他們去中都平亂就是異想天開了。

　　不過田成在信中說到，他前幾日到了奔城之後，便借患病為由，駐守在奔城，不再北上，奔城距離漢北或是西河要近的多，在中都周邊這片大空檔裡，有田成這一部機動，令衛新音安定不少。要知道，這次北伐毫無疑問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尤其田成北上是盛如海親自點的將令，如此勳業就在眼前，田成能夠不為所動，心志之堅毅可見一斑——要知道，若是中都沒出什麽大亂子，這一趟北伐他可一點功勞也撈不著，還要頂著違背軍令的大罪。

　　這種違背軍令的謊話，田成在信中這樣毫不顧忌的對自己說，盡管也只是私底下的私人信件，依然讓衛新音覺得心情不錯——軍情緊張之際，衛新音竟有暇余生出這些毫不相乾的念頭，這在她遇到這個朔方校尉之前可從未發生過。

　　寫完家信，衛新音封好叫人送了回京，想想也還是不放心，便又寫了信，叫來了衛忠——“忠、孝、節、義”這都是衛家的老人了。自打自己在景煜十八年那場寧羽之戰中疾馳山陽的時候，衛忠便跟隨在自己身邊，此次出京轉任長弓營，依然將他待在身邊。

　　“忠叔，想想還是請你跑一趟中都，帶我一封信給高長陵，請他多加巡查守備。你多帶些人，也順便看看中都的情形，若是情勢危急，你便守在中都，策應高將軍，他新到中都，又是副將，守備軍未必能掌控自如。帶府中的親兵就好，不要大張旗鼓，也不用跟豐城、中都的地方上講，長弓營的人，暫時不要動。”

　　衛新音再三囑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