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郡的西南城外，有一座叫做雲鼎山的小山。

　　一直以來，這裡都是雲中郡的達官貴人們出遊的選擇地之一，山並不很高，山路也不陡峭，很容易的便能抵達山頂。山上多種的松柏，因此四季常青。

　　在山路向上大概四分之三的地方，有兩株獨特的松樹，它們都在路的一側，卻相對而生，空中的樹枝纏繞起來，看上去像是一扇門，也是雲鼎山的一景。

　　但事實上，這就是一扇門。

　　柳亦道默念法訣，便走進了這扇門。

　　如果當時有其他人也在這條山路上的話，他就會看見柳亦道往那兩株松樹下邁出一步，然後憑空消失了。

　　這一步，便走進了雲凌谷。

　　雲凌谷內頗大仿若另有一方天地，曠野之中，枝枝叉叉的小道通往不停的方向，然而柳亦道卻沒有踏上其中任何一條，卻這麽隨意的走進了曠野之中，有青草叢生，有灌木圍擋，甚至還有河水阻隔。然而柳亦道隻往前走，全然不管，他踏出一步，周圍的青草灌木便消失了;踏進水裡，水中便現出了一塊平地。

　　直到盡頭是一座小草廬。

　　雲凌谷右使莫長清便居於此。

　　“柳先生難得到我這小廬來，不知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一聲頗為清遠的聲音從草廬中傳出。

　　“若非谷中要事，不敢打擾右使清修。”

　　即便是谷主的嫡傳弟子，目前暫代谷主之職，在這座草廬前，柳亦道也不敢不恭敬地彎下腰來。

　　雲凌谷洪、黃、柳、胡四方行走之外，便是白、莫二姓的護谷使者。左使白從舟，掌谷內賞罰，乃是谷主手中之權杖;右使莫長清，明谷外恩仇，乃是谷主手中之利刃。左右二使，位居各行走之上，一生精研谷中六道，道法高深，甚至不在谷主之下。

　　門吱呀一聲打開，柳亦道抬眼望去——自景煜二十年歸谷以來，三年間見過面前這位莫右使的次數屈指可數，然而這次，卻是不得不要勞煩這位大人物出面了。

　　“今日冒昧打擾右使，是有一件極大風險的事，非得莫先生出手。”

　　柳亦道不得不到廬前來，來請廬中人出手。因為上京城行走胡予之告訴他，關於薛之野之死，疾風劍秦千躍已經查到了田成頭上，或許他會直接北上找田成，或許他會南下南豐同江八鬥商量，但無論如何，留給雲凌谷騰挪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中州劍客畢竟是中州劍客，即便雲凌谷已經花了大代價除去了月影七殺——在不驚動山堂的情況下除掉月影七殺還是花費了不少心思。但是疾風劍還是能查下去，能查到雲水湖畔，能查到田成。

　　事到如今，便只能行險。

　　景煜二十三年的雲凌谷與中州劍客第一次面對面，或許就在今夜了。

　　“疾風劍，秦千躍。要請莫右使為雲凌谷誅殺此劍。”

　　“何故要殺他?”

　　中州劍客以除滅雲凌谷道人為己任，然而道人們卻不將斬殺劍客作為功績，他們所圖更大更廣更深遠，在中州、草原，在星月海兩岸，在數十年數百年之後。

　　“秦千躍查出了谷中的一位種子。”柳亦道沒有說出田成的名字，即便是雲凌谷右使，也沒有理由要知道這顆種子是誰，“這顆種子很快就會發芽，而且會長成中州最高的一株大樹。”

　　柳亦道又補了一句，或許這樣，更有把握請動莫長清出手。

　　莫長清微微點了點頭，守護種子發芽本來便是這些道人們的應有之責，

如果是谷主都這麽看重的一顆種子，要對付的又是中州劍客這等人物，便只有莫長清出手了。　　“地點?”

　　“上京城。”

　　“時間?”

　　“即刻便要到。”

　　莫長清霍的一下站起身來，突然怒道，“柳先生這是在尋我開心麽！兩京一十二郡，十二郡都可片刻去得，唯獨上京不可，紫微九轉陣法，誅殺方寸神通，柳先生豈能不知?”

　　雲凌谷六道:韜略、岐黃、天問、符咒、幻境、方寸。上三道謀國，下三道謀人。下三道中以方寸之術最為神奇，八方四海，聖人眼中不過方寸而已，片刻可至——即便在雲凌谷中，通曉方寸之術的也不會超過一手之數，與中州劍客的扶搖境相若。這等大神通，天子也不能不為之心驚，因此有天資卓絕的中州劍客，為保天子周全，匯十三劍之力，借助真龍氣運，設下紫微九轉陣法，斬殺京城之內施展方寸之術的道人。

　　“柳某自然知道，不過早年柳某在上京城行走之時，偶得紫微九轉陣法的一處紕漏，埋下一處法門，如今莫右使自可放心在上京城內施展方寸之術，至少今夜柳某保你無虞。”

　　這是柳亦道暗藏心間十余年的一張底牌，平日間不知道想過多少次打出來會是什麽情景，想不到竟在今日。要知道這張底牌，也許就只能打一次而已，今夜紫微九轉陣失效，明日中州劍客便會知曉，紕漏頃刻間便會被彌補，今後再也沒有利用的機會。

　　若是這底牌用在天下動蕩的時候?用在上京城破城的時候?柳亦道想到這裡，也免不了有些可惜，但此時也已不得不用。

　　“柳先生神機，莫某人佩服。 ”莫長清也難得拱手，“既然能夠施展方寸之術，當然可以斬殺疾風劍，只不過還有一慮，要知道上京城中可不止疾風一柄劍。”

　　“上京城中，往日常有三劍，虛空劍在宮中長伴君側，執掌紫微九轉陣法，長明劍守於朝，守誓劍守於野，一朝一野，保京都安寧。如今長明劍薛之野正月身死，新任長明劍陸承淵不過十八歲，而且如今人在星月海之東;北方大旱，守誓劍領旨親赴雲中督運漕糧，亦不在上京城，所留不過還剩虛空劍一柄而已。”

　　“一柄虛空劍，可惜是扶搖境的虛空劍，足以壞柳先生大計。”

　　虛空劍崔道一，中州十三劍第三，長居深宮伴帝王身側，終日精研劍上功夫，相傳與風雷劍相若，是如今中州劍客中的扶搖境的大人物。即便是能夠施展方寸之術，莫右使有信心斬殺疾風劍這等臨海境的人物，但也未必能夠勝過虛空。

　　“柳某已請予之，為莫右使爭得一炷香的功夫。”

　　此言一出，谷中竟沉默了半晌。

　　柳亦道望向南方，或許上京城裡的胡予之此刻已在收拾行裝，作為雲凌谷這一輩中最出色的天下行走，即便是要迎上虛空劍，即便知道前路是十死無生，也須得孤身向前。

　　莫長清亦閉上了雙眼，似是為這位雲凌谷子弟的殉道默默哀悼。

　　片刻後，他猛然睜開雙眼，谷中忽有狂風大起，吹動雲消煙散，樹搖葉落，

　　“予之，莫長清今夜為你必斷中州一劍！”

　　大風之中，他向前踏出一步。

　　這一步，便是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