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九姑娘坐在綠柳關大帳內,看著奉旨從朔方回上京城複命的田成。
田成也正看著她。
她穿著男子的裝束,一年到頭,九姑娘能有幾回穿的上女兒裝呢?她安坐在大帳之中,英氣勃發,綠柳關的數萬男兒,盡在她麾下聽令。
田成一時間竟看的癡了,直到身邊的蔣啟一句“拜見簽書大人”才醒將過來,忙跟著拜伏在地。
這一次因為在橫左阻擋了前夏流民軍的龍膽營立下大功,留下易興坐鎮春水,田成與蔣啟、張若望奉旨回京。到了綠柳關之後稍歇一歇,等待從星墜原上回來的陸承淵一並返京。
“快起來吧,諸位都是對上京城有功之人。”
衛新音寒暄了幾句,又問了些北線的戰況。九月她帶長弓營大部赴援朔方,並派出一部人馬收復了漢北鎮,有力地支撐了田成對流民軍的阻擊。如今北線陽槊火兒身死星墜原西的風息谷後,虎威諸營也已經退卻,北伐戰事停歇。神機營種長景已經重新奪回了中都,民變也大局已定,不過中都已經十室九空,前夏亦擄走了大量的人物退回了橫斷山深處。
只是禮節性的拜見,衛新音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田成的上官,稍問了又誇獎了幾句。田成諸人便告退往帳外走,快要走出大帳時,田成腳步不禁緩了一緩。
“田將軍稍留步,得閑的話,可否與我一道檢查看看這綠柳關的軍營?”
這一聲清亮的說話,像是天上的梵音。
於是,田成隨著衛新音一道走出大帳,翻身上馬,關內的步營、騎營、弓營、馬監、武庫、糧倉以及關防,遍布四方。“追風”與“飛雪”長時間不見,耳鬢廝磨下,倒比主人更顯得親昵。
長弓營自初夏移鎮綠柳關來,已有四五個月。小小的關城裡井然有序,尤其是堪與神機營一較高下的弓營——刀酒衛家的治軍,哪裡用的著田成置評?
各處都看了一看,二人便慢了下來,並轡緩行,就像去年冬天在上京城的時候,他們走過安樂大街和雲水湖畔一樣。田成跟在衛新音稍後,他抬頭能望見衛新音的側臉,隻覺得相比去年的時候,又清減消瘦了些。
“你知道,樞院要重設邊郡守備使了。”衛新音突然轉頭看著田成,“我已和盛鎮北聯名,保舉你為雲中郡守備使。”
雲中郡守備使?
猝然之下,田成有些驚訝。一郡守備使雖然實際地位上比不上一營統領,但是級別上已經相若,何況如今樞院已經明確了要中外並舉,守備使的權力必然比以往要大了許多,守備使的位子如今最是炙手可熱。
“因為重設邊郡守備使的緣故,這一次樞院的動作很大,尤其是北地。”
衛新音是樞院的簽書院使,地位猶在錢越之上,因此對於朝中的變動,要比田成敏銳很多。
“折衝營林光毅星墜原上落下了腿疾,原本是要讓他回來替吳大可接兵部侍郎,不過他還是想著帶兵,於是以兵部侍郎銜外任中都守備使。”
“那新任折衝會是誰?”田成問道。
“石陷陣轉任折衝營,陷陣營由折衝營左軍將軍趙小刀代領。種神機兼領了朔方守備使。”
石清也是受了賞了,折衝將軍統領星墜原上兩營,地位比一般的統領要高。這一次三路北伐,只有他這一路沒出什麽簍子,戰果也頗豐,安穩的將陣線扎在了六裡台,背靠天諒山,形成了突前抵在九雷原背上的一把尖刀。
折衝營的趙小刀則憑借著斬殺陽槊火兒的最大功勞,
由一部將軍直接代管一營,較真算起來,比田成還要更快一些。至於種長景兼任朔方守備,倒是容易猜到,他是盛鎮北的同鄉心腹,此次不管是圍剿陽槊火兒還是進剿前夏流民都是有功。 “你肯定猜不到,石清帶了誰一道去宣府?”
衛新音賣了個關子,寧氏軍製,將兵分離,樞院一紙調令,就算是一營統領也只能孤身赴任。但是實際往往不會這麽絕對,將軍們總會對下官有些建議的人選,而樞院大多時候也會同意——就像田成年初接任龍膽營右軍將軍時,保舉蔣啟為參軍、張若望和易興為校尉一樣。
“是誰有此殊榮?”
“王喚之。”衛新音輕聲道,“石清保舉王喚之為宣府郡守備使。”
“想不到,六姓七家在軍中也有些能耐。”
田成有些不以為然,倒是為先前的惶恐稍微放下心來,論起戰功,他比王喚之還是要多出一截的,既然王喚之可以由一部將軍任一郡守備使,也不會有人敢指摘自己。
“也不盡然,六裡台之戰,王喚之實打實的斬首數百級,不要小看了任何一個中州劍客。“
“京中可有什麽變化?”
田成倒是更關心朝堂上的情形,此次北伐戰罷,她便要回到上京城。朝堂上的那個漩渦,遠比九雷原上的刀槍來的可怕。
“阿淵會回來代為統領羽林衛,長弓營會常駐綠柳關。”衛新音說道,這兩樁安排是與她自己最相關的,“給柳少章兼了一個西涼守備使,也沒少他的兵。”
“哦。”田成點點頭,景煜帝還是想北伐,這才把長弓營一直擺在綠柳關。
“寧龍膽回京了,任兵部尚書。”
“那龍膽營呢?”
“還是他兼著。”
“哦。”田成又點點頭,這位年輕的寧氏血脈還是很得景煜帝看重的,旋即又想起一件事來,“那賀尚書呢?”
“他不回來了,賀般自請兼任東山守備使。”
“哦。”
田成還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你這是什麽反應?”衛新音似乎有些不滿,“你要是想笑的話,也別憋著。”
在上京城的時候,賀家少主對衛九姑娘的愛慕,人盡皆知。
田成樂了,他開心的笑了起來,他朝著眼前的簽書院使、羽林將軍、長弓營統領,笑的像個傻子。
衛新音被他笑的臉上有些發燙,輕哼了一聲,用力一打馬,“飛雪”便撒開蹄子跑了開來,迎風吹起她的衣襟。
田成也一打追風,縱馬跟了上去,一前一後跑出了綠柳關,北地已是深秋,草地都已枯萎變黃,葉子“簌簌”的掉落下來,將地面鋪成了金黃。
斜陽下,田成追上了衛新音,轉頭望去,衛新音也正言笑晏晏地望著自己。他再也不想忍耐,伸出手臂,摟住衛新音的腰間,稍一用力,將她抱進自己的懷中,放馬跑在茫茫的荒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