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港以南有一個小鎮，有洛水流經，因此得名洛水鎮。

　　不管是百年前被寧武德擊敗，還是二十年多年前被寧景煜和陸清明擊敗，從落日城敗退之後的羽族人便借居在青港的洛水鎮。

　　希望有一天能夠重返落日城。

　　很多落日城的老人都會這麽想――居住在洛水總是免不了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但老實說，風無痕並沒有太多的這種念頭，她在洛水鎮出生、在洛水鎮長大，對落日城也沒有太多的感情――她出生時羽族已經失去了落日城，像她這樣的年輕人也不在少數。

　　她對落日城為數不多的印象，是一年多前寧羽之戰中羽族落敗後，她前往寧朝的國都上京城試圖刺殺當時的寧朝羽林衛統領、賀家少主賀般，曾經路過落日城。

　　盡管那時候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落日城有數的高手，但是當年在上京城碰到了三個年歲相仿的羽林衛的阻攔，她連賀般的面都沒有見到，其中那個使劍的少年，劍術算不得十分高明卻也有些古怪的門道，甚至在她的肋下留下了一道劍痕，但最後雖然擊敗了她卻也放走了她。

　　從那以後，她知道天下之大，不只是落日城而已。

　　“無痕，隨我去一趟青港。”風林晚推門進來，對風無痕吩咐道，“星月海那邊來了人，跟我一起去見一見。”

　　如果真論起來，風林晚應該和風無痕沾了些遠親，不過她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已經是如今落日城的清議，掌控著落日城的清議分會，就算是城主見到她也十分尊敬――城主是要對清議會負責的。當然，這也是由於治中末年大量的老人葬身在落日城失陷的一戰中的緣故。身為落日城清議，盡管如今寄居青港，但是羽族七城的清議會上，風林晚依舊有一席之地，對於羽族的軍國重事代表落日城發出聲音。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風林晚都是如今落日城最要緊的幾個人之一，為了護衛她的安全，風無痕一直長伴她左右――風林晚對她也是相當信任，不少重要的事情也都說給風無痕知曉，不過這也是因為風無痕嘴巴很牢靠的緣故。

　　不是因為她能守得住秘密，而是因為風無痕根本就不喜歡說話。

　　“中州人?”

　　兩人上了自洛水到青港的馬車，不過三十余裡花不了太多的功夫。盡管不喜言語，但聽到中州來人的消息，風無痕仍然有些訝異。

　　自從治中末年寧景煜和陸清明重佔了落日城後，中州和羽族一直摩擦不斷，景煜十九年還打過一次大仗，那時候中州北線動蕩，而且西南的九黎人鬧騰，寧朝的夏江水師征討不力，因此調走了一部東山水師。羽族出其不意的發起戰爭，一度攻佔了山陽關這樣的戰略要地，但是隨後還沒有站穩腳跟，便被中州的援軍趕了出來，成就了刀酒衛家新音將軍的赫赫威名。兩次大戰都佔據了上風，中州一直對羽族趾高氣揚，甚至先任落日城主的女兒被寧景煜擄了去當妃子。

　　“嗯，北面正打的熱鬧，中州人也得服軟。”風林晚輕嗤了一聲，“洪軒之帶著中州的使者，三天前已經到了青港。”

　　洪軒之是星月海上有名的商人，在中州和羽族都有很深的人脈，風無痕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也聽說過他的名字，並且在幾次宴飲上曾見過。

　　“求和?”風無痕順著推測道。

　　“我想應該是。”風林晚點點頭，“如今中州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北面，據說天諒山腳下的人頭跟螞蟻似的，

營帳都沒地方扎了，單靠盛如海，想抵擋住陽槊部那些蠻子的傾力進攻，寧景煜信心也不足吧。要是想把賀家的人調到北面去，就得先跟我們來談和。”　　“那清議怎麽看?”

　　“去見見再說，看看中州人給的什麽價碼。”風林晚倒也直接，“要知道，昨天聽說，蠻子的使者也到了夕山道。”

　　風無痕明白了，如今羽族正處在一個左右逢源的大好局面，中州北面戰事正酣，無論是中州人還是蠻族人，都希望能借助羽族的一臂之力，而且羽族也確實擁有決定性的力量――正是待價而沽的好時機。

　　“清議難道就不想趁此機會，奪回落日城?落日城久居在洛水一隅，也不是長久之計，族人們也多有抱怨。”

　　待價而沽，青港可以、白城可以、書院千鶴鳳棲諸城都可以待價而沽，但是落日城也可以嗎?風無痕難得多說了幾句話。

　　――就像夕山道，跟蠻子打了那麽多回，去年聽說了寧蠻開戰後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想要在星墜原割下一片肉來。

　　“若是能奪回落日城，當然是最好。”風林晚歎了一聲，將馬車的簾子掀了起來指著窗外，馬車已經進了青港城，窗外一片繁華景象，“無痕，你可知道為何七城清議會的掌鍾人兜兜轉轉，卻從來沒有過落日城的清議擔任過，就算是落日城全盛之時也不曾有過?”

　　羽族的軍國重事由七城清議會討論決定，七位來自各城的清議，便是以掌鍾人為會首――掌鍾人擁有一隻自古流傳下來的金鍾作為身份的象征，七城清議會開始或者結束的時候便有鍾聲響起。如今的清議會掌鍾是來自白城的清議燕雲天。

　　“大概是因為隔了一個星月海?”

　　“不錯，羽族的根基，始終都是在星月海以東。”風林晚點點頭，“星月海阻隔了落日城與其他各城的往來，所以在七城清議會中落日城一向勢單力孤，這十余年來雖說落日城寄人籬下借居在青港，但反而更靠近了羽族的核心，在清議會上的聲音倒是比過去大了許多。”

　　“你我都是這二十年間長大的，落日城是什麽模樣，我們誰也不了解，我們更熟悉的是這裡，在青港。”風林晚將簾子放了下來，“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是的，比起重返落日城而言，風林晚更在乎的是羽族清議會掌鍾人的位子。

　　風林晚並不忌諱提起這個，正如她所說，重返落日城，是城主得到了好處，而不是她這個清議。相反，她可能還更弱勢了，更遠離了清議會的核心，遠離了那隻金鍾。

　　“當然，還是要看看中州人是怎麽說的，若是中州人給不起價碼，我也不介意趁火打劫。”風林晚眉頭一挑，“畢竟這樣的好機會也不太多。何況就算是盟約，還不是隻是一張紙而已。”

　　“中州人會不會繞過我們?”

　　風無痕倒是有這點擔心，畢竟七城清議會中風林晚也不過隻有一個人，如果中州能夠說服其余六城，當然可以繞過落日城達成目的。

　　“也就是青港和夕山道。青港的龍遲跟那個洪軒之相交匪淺，夕山道則是蠻子的死敵，不過其余諸城清議，我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除非他們能說動了燕雲天。”風林晚倒是不太擔心，“按燕雲天那個性子，他的要價估計比我不知道要高多少。”

　　風無痕點點頭，她知道，這些年為了掌鍾人的位子，風林晚私下裡在七城的諸位清議那裡也都下了許多功夫。

　　風林晚想要那隻金鍾，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呢?自出生以來的近二十年，她似乎也隻關心過一件事情，就是袖中的三尺紅綾。

　　終有一天她要成為全天下最厲害的那幾個人之一。

　　馬車繞繞彎彎，拐進了一處頗為偏僻幽靜的小院，這座曲水庭院，若是風無痕沒記錯的話，似乎便是在那位洪軒之的名下――中州跟羽族談戰和這樣重要的事情，自然要選信的過的地方。

　　風無痕跟著風林晚走進屋內，屋內也坐著兩人，一人自然是這座庭院的主人、也是這次和談的中間人，洪軒之。

　　風無痕怎麽也不會想到，另一人是竟然是他。

　　――當年那個使劍的少年，正低頭坐在屋內喝茶，似乎是在靜靜地等著自己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