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煜二十四年，正月初五。

　　十九年前的這一天，大將軍陸清明與夫人、以及四大名將第二的盧以陽，被殺於將軍府，隻留下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叫做陸承淵。

　　這場禍事是景煜朝後來朝堂變動的根源，但十余年來很少人會提及此事，對當年凶手的追查也是不了了之。

　　除了每年的正月初五，大將軍在京的舊部都會來上京西郊的墓地前祭拜。

　　這是軍中的一塊墓地，收斂很多找不到姓名或者親屬的士卒，大將軍的墓修的很普通，與其他士卒一樣，與夫人合葬在一起，旁邊葬的是盧以陽。

　　當年禍事之後，張太卿曾上折子，請皇帝下旨讓大將軍入忠烈祠——忠烈祠葬著像衛家先祖衛無忌這樣寧朝開國時的大人物，以及後來在星月海、九雷原等戍邊中戰死的名將，但最後沒有能成。六姓七家的反對是一條，說按慣例需得戰死沙場才能得入忠烈祠，更要緊的一條是景煜皇帝說早年他和陸清明一起在東山作戰時，大將軍就跟他說過今後如果死了要跟士卒們葬在一起。

　　“陸清明大概是想到了閻羅王面前也要討個將軍做做。”景煜皇帝那時候安撫張太卿說道，

　　“朕死了以後也葬在那裡，和他作伴。”

　　但除了下葬的那一年，其余時候大將軍舊部正月初五來祭拜的時候，景煜皇帝從未來過。

　　今年也不例外，但今年長公主來了。

　　田成站在人群中，遠遠的瞧著站在最前面、跟大將軍之子陸承淵並肩而立的靜緹——雖然尚未正式宣告，但越來越多的信號已經表明了長公主將開始參與到朝政當中。

　　傳言說會在正月十五的第一次大朝會上宣告。

　　長公主在大將軍祭典上的露面，或許她只是想要跟陸承淵一起來見識一下，但也說不定是景煜皇帝有意為之。

　　大將軍是一面旗幟，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九年，但這面旗幟下依然可以凝聚人心。盛如海就站在前方，他年前從朔方回到京城，此刻正和兵部侍郎、鋒銳營統領陸征站在一道，僅僅在長公主和陸承淵的身後。這是大將軍舊部中現今最位高權重的兩人，就算在整個朝堂也是不可小覷的一股力量。

　　這也再一次印證了景煜皇帝表達對六姓七家的不滿——誰都知道六姓七家跟大將軍是不對付的。已經有傳言說今年的科舉將會像景煜朝初的時候那樣拔擢寒門，不少寒門子弟躍躍欲試，試圖像景煜三年的狀元郎章嶽一樣憑借一篇《方田均稅論》的策論魚躍龍門。

　　“請致禮。”有禮官高聲道。

　　對著大將軍的墓碑，諸人都彎腰致禮三次。田成並沒有見過大將軍，但是有風吹過，竟也覺得迷了眼睛。

　　那裡葬的也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啊！

　　我一定會找出當年的真相，為你們報仇，從薛之野到六姓七家，無論還有誰，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田成偷偷拭去淚水，在心中發誓道。

　　祭奠的儀式很短暫，不一會兒就結束了。諸人寒暄著四散離開，盛如海離開之前還在盧以陽的墓前放了一壇從朔方帶回來的燒刀子。

　　書酒詩畫，盧以陽獨愛酒，天下皆知。

　　“盛帥！”

　　田成匆忙喊住了盛如海，朝堂紛爭和科舉不是田成這樣的武人最關心的東西，詩詞經義他更是一竅不通，他更關心的是九雷原上的戰事。在上京城的這些時日，就算有樞院的邸報和易興的信件，但他仍不時會想起朔方的城樓和草原。

　　“今年還會北伐嗎?”田成問道。

　　“朝堂上還沒有定論，不過我已擬好了給皇上的奏折。”盛如海指著大將軍的墓碑說道，“去年北伐大好局面，可惜被流民毀於一旦，若不能再接再厲，我有什麽臉面去見死去的大將軍?”

　　“皇上應該也是有這個意思吧。”田成說道，“重設北地三郡守備使，盛叔今年若再北伐，又多了十萬可用之兵。”

　　若是去年朔方有一營守備，也無需神機營後撤進剿流民了。

　　“這是皇上的意圖，下面還得看施行。”盛如海依然有擔憂，“人從哪裡來?北地的軍戶光給六營都不夠，得靠大量的募兵。錢糧又從哪裡來?各地都在加強地方守備，又在開北漕，中都等地還需要安撫。這北地三郡的守備，我看每個郡能有個萬余人就不錯了。”

　　這倒是實話，也是田成轉任雲中郡守備頭疼的問題。不過盛如海用力拍了拍田成的肩膀，鼓勵他道，“雲中郡你可放手去做， 我讓龍膽營已經進駐了春水負責北漕防務，雲中可以說是任你馳騁。”

　　“多謝盛叔！”

　　田成大喜過望，盛如海對他的照拂之意，從這一番可以一舉奪得的調令就可以看出來。重設三郡守備之後，龍膽營這樣的精銳之師定然要為北伐準備，進駐春水既為北漕加強了防備，將來北伐時也更方便調動。另一方面，把龍膽營調離雲中也意味著，在雲中郡田成就是最高的武官，地位與雲中郡守相當，可以盡情的發揮自己的才乾。

　　“不必謝我，你小子到了雲中郡，怎麽著得給我練出至少兩萬人來，否則我可饒不了你！”盛如海道。

　　雲中郡挨著的是和葉原上的雪夜部，與中州關系不錯，所以雲中郡相比朔方要安定繁華的多。這一郡的守備軍也是盛如海關心的重點，相比之下，朔方或者更孤遠的宣府，人口就比雲中少不少，大部分還是供養六營的軍戶，這兩郡能練出一支什麽樣的守備軍，誰心裡也沒底。

　　“田成定不辱使命！”田成雙手抱拳，肅然說道。

　　“你何曾讓我失望過。張若望的案子，你做的很好。”盛如海笑道，“我剛回來上京不久，聽說你去過衛府了已經?”

　　田成心下一凜，難道是盛帥不滿意了?

　　“不愧是我朔方的好男兒，連衛九那丫頭都拿的下來！不過切莫忘了一點，你田成娶衛九，可不要變成了他衛九招女婿！“盛如海大笑起來，顯的意氣風發、豪情萬丈，

　　“若是那衛老頭以勢壓人，不要忘了你身後還有我北地二十萬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