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景煜二十四年的第一次大朝會。

　　與所有同僚一樣，天還沒亮，崔道衍就已經起身穿好了官袍。等他到了小東門的時候，武德殿前的廣場上已經烏泱烏泱站了一大群人，三三兩兩的在一起說話。朔望大朝會，在京六部的尚書、侍郎，九卿的正副二卿，禦史台、翰林院，以及統領級別以上的武官，均要到武德殿面聖，算起來也有五六十人之多。

　　崔道衍一路向前，大小官員們紛紛給他讓開一條通路，並向這位天章閣大學士致禮。崔道衍微微點頭回禮，但不做停留，走到人群的最前方。

　　“相爺今天來的早啊。”崔道衍說道。

　　“武德皇帝說過，新年要有新氣象呐。”林若水也是說了個笑話，“天章看著比去年倒像更年輕了些。”

　　“哪裡哪裡，老了越發覺得這身子骨不中用了，天下不是我們這些糟老頭子的嘍。”崔道衍擺擺手，“三月的春闈，不知道今年會有多少後起之秀。”

　　盧以儒辭了禮部尚書的位子，景煜皇帝似乎對兩位侍郎也並不滿意，對東閣呈上去的轉任官員的奏折一直留中，倒是先發了一道讓林相爺主持今年的掄才大典的旨意。

　　士林裡早傳遍了今年科舉轉風向的流言，林若水主考更讓士子們確信無疑——要知道，林相爺可就是寒門出身。

　　“你崔天章要是都老了，我可就該進棺材了。”林若水說道，“上一次我為皇上選薦賢能得有十年前了吧，生疏了，還要天章多幫襯幫襯。”

　　林若水這個老家夥，崔道衍心裡想——今年主考這個位子燙手的很，皇帝和六姓七家正鉚著勁兒呢。不過林若水很明顯也不想摻和進去，這是在向自己示好。

　　“相爺說笑了，相爺好說也是執掌過禮部，道衍可從來沒這份機緣過。”崔道衍回答說。這是實話沒錯，崔道衍是從沒在禮部當過差，但實際上這十余年的科舉從出題到判卷，崔道衍可從沒含糊過。

　　“哦，是嗎?你瞧瞧，確實是老糊塗了，哈哈。”林若水笑了笑，也不明說。

　　兩位東閣大臣寒暄一陣後便分開，林若水和幾位翰林學士不知道在交談著什麽，而戶部尚書劉鶴敏、刑部尚書王慎行則走到崔道衍身旁。

　　“天章，都說今天大朝會上要宣告讓長公主東閣聽政，此事當真?”王慎行問道，長公主去年第一次參與朝堂之事，就是聽王慎行審的張若望的案子。

　　“天子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猜度的。皇上身子有恙，長公主東閣聽政也是常理，何必大驚小怪。”崔道衍對王慎行有些不滿，堂堂一部尚書如何能像小吏一樣見風就是雨?

　　“天章說的是。”劉鶴敏恭維道，“皇上身子一直沒見好，不知道今天大朝會上會不會露面。”

　　去年大多數時候的大朝會，皇上並不在，百官只是對著空空龍椅行完跪拜之禮後便各自退朝了。

　　“新年第一次大朝會，皇上應當會來。”崔道衍說道，“前幾日劉大人辛苦多時，不正是為了今日。”

　　劉鶴敏聽了崔道衍的誇讚，臉上微微顯出一絲得意之色，隨後說道，“不敢稱辛苦，一切聽天章安排。”

　　崔道衍“嗯”了一聲，抬頭正看見遠處的盛如海。

　　盛如海正在和柳少典交談，田成和王喚之站在他的身後，這兩位新晉的邊郡守備使都是頭一回參加大朝會。

　　跟著崔道衍的視線，王慎行也看到盛如海，忍不住又問道，

“聽說盛如海再請北伐的折子已經遞到了東閣?”　　“嗯。”崔道衍這次沒有再不理會王慎行，“盛如海折子裡說，雲中、朔方、宣府三郡守備軍三月前當操練完畢，擔負起駐防之責，隨後他盡起六營，再圖北伐。”

　　“看來這是在跟柳樞密打招呼，樞院會支持他?”王慎行問道。

　　“去年北伐本來也是大好形勢毀於一旦，柳少典也不甘心。我看他這次是要站在盛如海那一邊。”劉鶴敏說道，“天章是什麽意思?”

　　“崔某是文臣，打打殺殺這些事，自然是聽樞院的。”崔道衍說道，“不過北伐也不光是打打殺殺，你說對吧，劉尚書?”

　　“是這個道理。”劉鶴敏答道。

　　“可是顧啟明也會支持他。”王慎行有些憂慮。顧子墨歷來是主張強邊的人物，而且顧子墨和盧以陽生前是好友，正月初五陸清明的祭典上有人看到他跟盛如海有過交談。

　　“顧啟明不用擔心，歸根結底還是看皇上。”崔道衍說道，皇上什麽意思，顧啟明就是什麽意思。

　　“天章是說，難不成今天大朝會上， 盛如海會把北伐的折子拿出來?”劉鶴敏驚道。

　　自東閣成為朝堂的中樞以來，大朝會名存實亡，就算皇帝在的時候也很少議論朝事。有臣子敢在大朝會上給皇帝呈折子，那就是意圖繞開東閣，這會招致所有東閣大臣的怒火——沒有人敢於承擔這個。僅有過的幾次，也是禦史台彈劾東閣大臣的折子，這個倒不那麽讓人驚訝，禦史們做出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都不會讓人驚訝。

　　“當然有這個可能。”

　　崔道衍也是突然想到了這一點。北伐的折子如果到了東閣，皇上現在又不參與東閣議事，盛如海肯定會擔心自己的阻攔，這個風險他不想冒的話，有一個法子就是在今天大朝會上直接上奏。

　　武官們肯定都已經通過氣，文臣們雖然人多，但大朝會上奏事太意外，事先如果不知道根本無法做準備和應對，何況最重要的是，皇上今天會坐在那張龍椅上。

　　計劃可能要稍微變一變了，崔道衍心裡想。

　　時辰已到，黃門郎把武德殿的殿門打開，官員們迅速排成了文官、武將兩列，魚貫而入。文官以宰相林若水居首，崔道衍排在次席，武將以東閣大臣、樞密副使柳少典居首——樞密使衛璟因為身體的緣故久不上朝，鎮北將軍盛如海排在次席。

　　因此，進殿的一小段路上，崔道衍和盛如海是並著肩的。

　　但是兩人之間並沒有說話。

　　進了大殿，文官武將分開站立。隨著大公公崔道一的宣號，景煜皇帝坐上了龍椅。

　　果然，長公主靜緹站在了皇上的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