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驛館的院中的梅花樹下喝酒,不要說蔣啟,即便是個路人也看的出來田成心情十分暢快。
一出手便扳倒了禮部尚書盧以儒,雖然是意外之喜,但怎會不暢快?
何況最近衛樞密也要見田成。
梅花樹下飲梅花釀,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成哥兒,簽書大人跟你說了,什麽時候去拜見樞密大人?”蔣啟問道。
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上京城裡但凡有些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了田成要去衛府拜見衛樞密——衛璟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年輕人了,有機會拜見樞密大人誰都知道意味著什麽,甚至已經有傳言這是衛府在招攬未來的夫婿了。
就連漕幫幫主曹守一,見到蔣啟時也問他這是不是真的。
“臘月二十四。”田成答道,“還有兩天,得空你陪我去買上幾壺上好的秋露白,我聽新音說,樞密就愛喝這個,說梅花釀太淡了。“
“好嘞!”蔣啟應道,“聽這話的意思,衛老爺子對您跟簽書大人的事沒什麽意見咯?成哥兒,這可得喝一杯。”
“混小子,簽書大人的事你也敢議論!”田成笑罵道,“小心嚼斷了舌頭!”
不過罵歸罵,兩人還是碰了一杯,算是田成默認了此事。
“蔣啟,依你所見,不談簽書大人,衛樞密這時候要見我,是什麽用意?”
“不敢胡亂猜測。”蔣啟收起了戲謔之情,說道,“大概是招攬?樞密不能視事以來,雖有簽書大人在朝堂上勉力支撐,但終究免不了勢衰。如今樞院裡是柳氏當家,邊鎮裡是盛帥如日中天,但衛老爺子啥也不用做,只要把成哥兒你招進了衛家的大門,這衛家就一點也不遜於柳、盛了。”
不知不覺間,田成已經迅速崛起成為寧氏軍方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何況這一次張若望案子中就連皇上對他也表現出了無比的支持。
“再說了,大人這次扳倒了盧以儒,崔天章可不會當沒事發生過。衛樞密這時候見大人,也是對大人的愛惜。”
“和六姓七家的較量,這才剛剛開始。一個禮部尚書算不了什麽,拿打仗做比方,不過斬了對方一個先鋒而已,中軍的交鋒尚未開始,今後只會更艱難更凶險。”田成點點頭,“衛樞密此時見我,是雪中送炭——六姓七家的反擊,恐怕盛帥也接不下來。”
這句話是真的,前兩年盛帥根本不是六姓七家的對手,就算這兩年有了北伐的功績,但是寒門出身的盛如海,要應付起六姓七家來恐怕也很吃力。
但刀酒衛家不同,自武德皇帝起流傳下來的威名和根基,就算如今朝堂上姓衛的只有一個女子,六姓七家也不敢不小心對待。
“衛樞密給了這麽大一個人情,我該如何?”田成又問道。
這是要緊的關節了,此時要是歸了衛氏門下,今後衛氏自然會動用世家的力量來扶持田成。
“大人,刀酒衛家的青眼,不應當錯過。”蔣啟趕忙說道,“且不說大人和簽書的關系,如今說起軍事,無非是衛、柳、賀、盛而已。賀氏歷來以東山為根基,不圖上京事;柳氏如今正當紅,但跟六姓七家走的更近一些,跟盛帥也不對付,這兩家都不消提,所剩的不過衛、盛而已。”
“盛帥視我為子侄,朝堂上下也都這般以為,為何還要投衛家門下?”
此話倒是沒錯,誰都知道田成是盛如海的心腹,他能從一個斥候做到現在的將軍,都是盛如海的提拔。
“衛氏和盛帥這兩者並不衝突,盛帥北伐之際,朝堂上也就是簽書大人還能替盛帥說話。”蔣啟回答道。
這句話其實沒什麽內容,不是田成希望的答案。
蔣啟想了想,幾次三番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敢問大人,是要做一營統領就可以,還是想要執掌樞院?”
此話不是心腹之人不能說,蔣啟敢問,就是賭的田成所圖謀的遠不止一營統領,甚至不止於執掌樞院,也許是要權傾天下,就像當年的大將軍。
“有何分別?”
“如果只要做一營統領,那在盛帥麾下無妨。若想要執掌樞密,非得投衛氏不可。”
“你且往下說。”田成好奇道。
“衛柳賀是百年世家,根深葉茂,若要執掌樞密,這幾關非要過去。盛帥起於寒門,更多的是靠著大將軍的遺澤,就連盛帥自己,所能號令的也不過北地三郡罷了。可是這北地三郡,大人不要忘了還有一個人。”
“誰?”
“陸承淵。”
聽了這個名字,田成也有些驚訝,似乎他也沒想起這個人,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陸承淵才是大將軍的骨血,盛帥所依靠的大將軍的舊部,哪個會不服氣陸承淵?”蔣啟繼續說道,“當然,陸承淵跟大人是要好的朋友,但是蔣啟隻為大人一人考慮的話,此事自然應當計算在內。”
在爭奪大將軍的遺澤方面,田成比陸承淵有先天的劣勢,而且這劣勢大的無法彌補。
當然,陸承淵本身不是一個好爭的人,他從小錦衣玉食,性情溫和,比起權傾天下他更喜歡在長明劍上苦修, 從他自己的角度,也許未必會有跟田成爭奪之心。
但是不排除有人會讓他去爭。
比如大將軍的舊部們,聽說兵部侍郎、鋒銳營統領陸征跟陸承淵的關系就好的很,頗有些像盛如海和田成。再比如說景煜皇帝,要論起信任來,景煜皇帝肯定更願意將來讓陸承淵執掌樞院。
——既然如此,有刀酒衛的伸出的枝條,何必非要跟陸承淵爭大將軍的舊部?衛氏不同,簽書大人畢竟是女子,衛新涼雖有勇武智計,但格局還是小了些,只不過是統領之才。田成如果有衛氏之婿的身份,必然會得到刀酒衛家的全力扶持,那時候即便跟陸承淵,也是有的一爭。
蔣啟定定的望著田成,他這番話也是冒著大風險,甚至已經要挑撥田成和陸承淵的關系的意思了,但是蔣啟知道,田成所謀之大,必定不是甘於人下的人,哪怕那個人是陸承淵。
所以他鬥膽說出這番話,也是向田成納了一份投名狀,從此之後,他蔣啟只是田成一人的心腹,跟桂花黨、甚至跟皇帝都無關。
田成思考了半晌,問道,“蔣啟,你可知我最佩服誰?”
“自然是大將軍。”蔣啟當然知道。
“大將軍當年可曾靠過誰?”田成又問。
的確不曾,就連景煜皇帝,跟大將軍也是一種兄弟情誼罷了,景煜皇帝登基時大將軍出力甚多,登基後,雙方也常有爭執,大將軍從不曾唯皇命是從。
蔣啟還沒來得及回答,田成已一字一頓地說道,
“就算是不依不靠,我田成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