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們帶著頂級醫院的醫生和醫生團隊參觀者茶素的外科樓,碩士們帶著一些略微差一點的團隊參觀,留校的大三大四大五的學生們帶著一些更差一點的團隊參觀。
這次會議來的團體太多,而茶素的心外科碩士和博士們數量又不是很多,小陳上報後,王紅第一時間聯系了高晶晶。
這種事情要是放在其他醫院,是一定要給院長或者書籍匯報的,反正誰是一把手就給誰匯報。
不過在茶素這種不牽扯醫療的都是小事,王紅就能做主。
眼看著人手還不夠的時候,小陳索性把來參觀的新生也拉來了。
反正不用翻譯專業英語,就是簡單的介紹,問題還是不大的。
機場、火車站、高鐵站全都安排了人員接待。
整個城市都好像參與進來了,首先是出租車都把白手套戴起來了,賣瓜果的,賣特產的,還有各種特色小吃,都讓上街了。
這方面,茶素從南方來的領導還是做的比較好。要是放以前,這麽重大的會議,估計小攤小販門都不敢出。
“歐院,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您也早點回家吧,這都快一周了,您都沒回家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精精神神的還要上台開幕呢。”
下班的時候,張凡特意去了一趟歐陽的會議室。
歐陽自從在院長的位置上下來以後,專門讓後勤的給她找了一個角落的辦公室,甚至都沒讓掛牌子。
看著門開著一條縫,張凡輕輕推開,結果看到老太太帶著老花鏡,兩個手豎著兩個指頭,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敲鍵盤呢。
老太太的一陽指也是夠費勁的,不過今天的頭髮烏黑烏黑的。
“回去也睡不著,在家裡和老頭子吵架,不如在這心裡還踏實一點。”
老太太雖然沒抬頭,不過眼睛從老花鏡裡還是看了張凡一眼。
張凡放下公文包,端著老太太茶杯,這幾天估計太忙,茶杯裡只有白水。給老太太按照她的老配方,菊花、枸杞、黃芪、烏梅、山楂乾、甘草、洛神花、陳皮放了一點。
他也實在不理解,這老太太現在弄的夠複雜的。
“給我放點冰糖,平時都不喝糖,今天不知道怎麽的,嘴有點饞了。”
等張凡坐在老太太對面後,“哎,估計這次也是我退休前最後一次給醫院辦的大事了。
這兩年也委屈你了,老太太我太跋扈了,什麽事都要管,什麽事都要插手,有時候還要說你,讓你這個院長當的……”
看張凡要說話,老太太舉手沒讓張凡說話。
“你也別嫌棄老太太嘮叨,也嘮叨不了多久了。本來這次會議完了才會給你說,不過今天就咱娘兩,下班了人也少了,不然你一天忙的,都沒個閑的時候。我前幾天已經給上級打退休報告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批準的。
這以後啊,該低頭就要低頭,別學老太太我一輩子就靠著一口氣活著,這醫院越來越大了,你一個人怎麽可能顧得過來。
當年醫院小的時候,院子裡也就麻雀兩三隻的,聽不聽上級的話其實關系不大。
可現在不一樣了,找個機會把老遲叫回來吧,他也是可憐人,那麽大的歲數了,讓你弄到萬裡遠的地方,不合適。
醫院具體的業務老太太想給你說兩句,現在也說不出來了,落伍了!內科的老居該給加加擔子了,他優缺點,但優點更突出。
當年我不用他,是因為用不到啊,醫院就那麽大,讓他上來醫院就更沒辦法發展了。
現在不怕了,而且他能彌補你內科班子。
你看內科,任麗就不說了,哎,她太軟了,不過給你當副手倒是一點問題沒有,再看看內科的院長,閆曉玉吧,現在一門心思的掉進了金窟窿,這樣也不錯,最起碼懂行的管錢,也能幫你把把關。
但是,沒人幫你分擔內科的事情啊。不能遇上重大搶救,就要你上啊。你現在還年輕覺得沒事,不過小夥子啊,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夥子了。
要學會用人,人是一切。
不過,老太太我也要謝謝你啊。
你讓我老太太揚眉吐氣了,好早好早的時候,當時上級要調我去鳥市,我行李都打包好,結果鳥市附一的科室主任說我學歷太低,不要我。
哎呀,沒把我差點氣死,硬是在床上躺了兩周啊。你是不知道啊,當時那個年代,指指點點的你都活不下去啊。
不過我歐陽紅還是挺過來了,是!老娘我學歷是低,我咬著牙的努力啊,當上了科室主任,當上副院長,熬走了老黃,趕走了老李。
我攬權嗎?不,我不攬權,我就是要爭一口氣。
我挖來了任麗,可她就是個徹底的技術人啊,別說管人了,拒絕一下別人,臉都紅的像是犯錯了。
可是我老太太運氣好,運氣好啊,就在老太太我實在沒辦法的時候發現了你。
你知道嗎,當初你收了人家的一盒煙,我為啥那麽的生氣。因為不值得啊,真的不值得啊。
因為你比任麗強太多啊。
臉皮厚,能下黑手。能吃苦,敢拚命,又有天賦,我為什麽那麽壓製老高?老高人品不好嗎?錯,老高可以是你們外科醫生裡的楷模,有醫術有醫德,他是一個好醫生甚至可以是個好主任。
但他不是一個合適的院長,當初的拳頭大的醫院,我撒潑一樣的去政府鬧事,不要臉的從華醫院從其他醫院嘴裡搶資源。
就是因為醫院太小,他的那個性格能當院長嗎,他敢跑去市裡拍桌子嗎?他不敢,他也不會,因為他太端著了,太端著醫生太端著學者的架子了。
所以我怕他影響你啊。”
說道這裡,歐陽望著窗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你也爭氣,從當年一個懵懵懂懂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夥子,從當年背著鋪蓋卷來邊疆找食的孩子,終是邁過了所有的坎坷,頂住了所有的誘惑。
你在骨科當主任助理的時候,我也在觀察你,我就看看你進了骨科那個大爛水坑,是不是會讓陳琦他們給你拉下水。
如果你連小小的骨科那個小廟都熬不出來,我肯定會打壓你,然後壓著你只能當個好醫生。
外科,我也不多說,我也能看出來你構建的很不錯。
實驗室這一塊,我也不懂,可這一塊也是我最擔心的。如果有一天,你不能滿足他們的欲望了怎麽辦?
如果以後他們接私活怎麽辦?
也不知道你想過沒有,醫療實驗不是其他的實驗啊,就如同早年間的彩超室看胎兒性別一樣。
你覺得你拿了點水果,給人看了個性別,可你知道不知道,有時候就是一條人命啊。
彩超看性別才是一條人命,可實驗室呢,一個不小心就是天大的事情啊,你一定要好好想一想啊。
分院呢,你以後辦,總不能起來一個科室,就給人家一個分院吧。這樣行倒是,可這種模式,患者多的時候無所謂,一旦患者人數達不到的時候,你只能吃財政。
不說以後了,就現在茶素醫院這個體量,要是靠吃財政,別說一個茶素了,就是兩三個茶素都能讓你吃破產啊。
你啊,你啊,以前的時候怕你心小,老太太我一直想著辦法把你的心往大裡的撐。
可現在,我害怕了,害怕你的心太大了。
因為我幫不上你了,以前我是胸有成竹的,可現在醫院明天的事情我都看不懂了啊。
我幫不上你了啊!
孩子啊,以後要是沒人在你耳邊說不好聽的話了,你就多想想老太太當年是怎麽說你的。
你就想想那個可惡的老太太是怎麽在人前訓斥你的,雖然讓你心裡不舒服,可那不是害人的話啊。”
幾句話,說的張凡淚如雨下,強忍著都忍不住啊,看著窗外夕陽的余光灑落在茶素河面上。
河水翻起的浪花金光閃閃的就像是一張張的薄脆,可胸腔裡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啊,當年來醫院的時候老太太還是偶爾冒出一兩根白頭髮,站在車頂上拿著喇叭的時候,那個剛強的勁道,誰敢輕視她。
三角眼豎起來的時候,誰敢和她對視,遲到的小醫生小護士,都能讓老太太看的發抖。
而現在呢,不染都發,已經是一頭白雪了,甚至當年那個站的筆直的身軀,都有點蜷縮了。
站不直了,眼睛也豎不起來了。
回想往事歷歷在目啊。
從怎麽當醫生,從怎麽當助理,從怎麽當主任,從怎麽當副院長,一步一步的,可以說沒有歐陽一口一口的喂養,張凡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一件一件只要歐陽認為對張凡有用的事情,幾乎都是當著張凡的面去處理。
這都是老太太積累了一輩子的經驗啊。
特別是老太太從當年那個亂紛紛的時代,全天下大變革的時代走過來的人,不知道藏了多少經驗。
老太太恨不得全塞給張凡。
每一次要和上級頂牛和上級鬧事的時候,都是老太太站在最前面,用小小的身板當著無數的風雪,讓張凡快速的成長。
張凡成長了,可老太太也老了。
如果沒有這些,張凡是能起來,但絕對沒有現在的高度,絕對沒有現在的自由度。
天才,全天下天才有一層呢,可最後能乾成事情的天才有幾個,甚至最後窮困潦倒不能適應這個社會的天才還少嗎?
“看你,淌什麽眼淚,生老病死的當醫生的還見的少了嗎。以後別沒事就和領導頂牛。咱不和他們計較。
去吧,嘮嘮叨叨的又聽了我好久的廢話,回家早點休息。和邵華好好的,和和氣氣的,人家也不容易,為了你的工作,放棄了自己的工作。
在家當個家庭主婦,你別以為就很輕松,是你欠人家的。以後可千萬不能對不起人家,不然我都看不起你。”
張凡擦了一把臉,想說兩句話,可嗓子眼裡就像是塞了一個紅蘿卜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張凡點著頭,擦著臉,慢慢的起身,站在門口回頭看的時候,老太太也紅著眼睛慈祥的看著張凡。
張凡從來沒有意識到,老太太真的很慈祥啊。
“去吧,早點回家,天要黑了!”
輕輕的關上門,張凡心裡特別難受。一種說不出來喊不出來的難受。
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腦海裡全是那個不講理的老太太!
……
晚上,邵華摟著張凡。
“是不是太累了,今天你一進門我就覺得你情緒不對。是不是醫院開大會讓你太累了。那麽多的副院長,你也別……”
“當年你選擇辭職,現在後悔嗎?”張凡輕輕的撫摸著邵華的青絲。
“後悔?偶爾也會,不過現在很多人還是羨慕的,你可別驕傲,不是說羨慕我是茶素醫院院長夫人,而是羨慕我能開個農場,能在薰衣草的田地裡臭美。當然,也羨慕我有一個好丈夫。
嘿嘿,張之博睡著了,我剛看了一眼,我老娘今天也在家,咱們出去兜兜風吧,自從有了臭小子,我們都沒了二人世界。”
“好!”說走就走,張凡起身。
“小聲一點,臭小子醒來,就走不了了。”
張凡開著紅牌酷路澤慢慢的行走原始森林的鄉道裡,漫天的星星,無線深邃的夜空。
一陣陣的風吹過,松樹白樺樹的清香伴隨著花香, 真的舒服。身邊坐著願意陪著自己天涯海角都能去的姑娘,這輩子真的不虧啊。
“今天和歐陽聊了聊。”
邵華有一個特別明顯的優點,就是從來不強迫張凡說不願意說的話。
比如張凡比較內斂,很少說我愛你,雖然邵華很希望張凡經常說,但她不會強迫。
比如張凡不願意說單位的事,邵華從來不會多問,但只要你想說,她就會無比認真的去傾聽,還會身同感受的去淚流,去驚歎。
這就是張凡的運氣,當年那個毛頭小夥子中過最大的獎勵。
“嗯!”邵華輕輕側著身子,仔細的看著張凡。
“老太太要退休了!”
“啊!老太太要退休了?天啊!”說著張開小嘴的邵華輕輕的握住了張凡放在檔杆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