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給姚璟的那句話當中,何瑾設計了一個小圈套。他讓姚璟問的是‘誰可兼任典史一職’,而不是‘誰有個解決辦法。’
這就一下限制了范圍。
若是尋常時候,底下這麽多人必然會發現這個語言陷阱。可問題是,何瑾一出場就拉足了仇恨,而且還刻意懟了一波劉縣丞。
這便讓堂上的胥吏衙役們一下反應不過來,直接被姚璟的問話帶偏,下意識地向這方面想去。
可越是仔細一想,他們越一籌莫展。
典史可是縣衙裡的四把手,若說兼任,只有三把手的主薄、二把手的縣丞和一把手的知縣大人有權兼任。
可三把手汪主薄這裡,手握全縣的糧稅計薄,肥得放屁都油褲襠。人家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就能悶聲發大財,何必還要帶著一幫子的粗人,去小商小販那裡收保護費?
劉縣丞這裡倒是躍躍欲試,但他也不是傻子。看出姚大知縣今日,故意將何瑾請出來後再提及此事,分明是想讓何瑾將三班職權握在手裡。
要是毛遂自薦,劉縣丞就得直面對上何瑾。
可全縣衙誰都知道何瑾邪性得很,刁德一稀裡糊塗地就栽在了這小子手上。他劉縣丞雖說自認比刁德一強上那麽幾分,但也不會在敵情未明之前,就傻乎乎地上去扛槍硬剛。
於是,整個大堂頓時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但就在姚璟準備宣布,讓何瑾先兼任典史一職的時候,汪主薄那裡卻開口了:“縣尊,縣丞乃縣尊的副手,為縣尊分憂一向乃份內之事。此番典史一職空缺,自然當由劉縣丞扛起重任。”
劉縣丞的鼻子都快氣歪了:好你個汪謹,老夫看你是王八蛋還差不多!既不想讓縣衙三班權力落入他人之手,又不想得罪人,就想著讓老夫頂缸?
你想得美!
當下,劉縣丞也一副謙遜低調的模樣,拱手道:“汪主薄說笑了,下官深得縣尊器重,輔佐全縣上下事務,早已心力憔悴。這典史一職,自當由精明幹練的汪主薄兼任,正所謂‘能者多勞’嘛......”
姚璟這會兒眼神兒就不善了:狗屁!本官啥時候器重你了,分明是你跟狗趴窩兒一樣霸著全縣的權力,本官是想插也插不進手......
而汪主薄這裡,當然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自然又推到劉縣丞身上。劉縣丞這裡,又一副不戀權的架勢,再度往汪主薄身上推......
推來推去了大半天,最終也沒個結果。
何瑾聽的都有些不耐煩了,站在兩人中間道:“兩位大人,既然你們都這麽客氣,那在下就不客氣了。正好來縣衙也沒事兒乾,先拿三班衙役來練練手,如何?”
來回推讓的劉縣丞和汪主薄這下異口同聲,厲聲回絕道:“不行!”
可姚璟這裡又適時來了一句:“讓你們扛起擔子來,你們不肯;吾徒願代其勞,你們也不願,那你們說,究竟該怎麽辦?”
“這?......”兩人又沉默了。大眼瞪著小眼,跟兩隻呆頭鵝一樣。
就在兩人苦思冥想,快要跳出這小圈套的時候,何瑾又搶在他們前面,拋下一記誘餌道:“就先讓在下試試唄,反正乾不好,你們到時候再接手回去不就得了?”
兩人思路被打斷,又一對眼兒後,覺得好像也是這麽一回事兒,當即稀裡糊塗地點頭道:“那就姑且這般吧......不過先言明,何公子若是辦砸了,我們可隨時接手!”
“隨便了......”何瑾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才沒把他們的話放在心裡。 見事情終於有了結論,而且結果也合心順意,姚璟不由笑著微微頷首,長隨馬上唱道:“退堂!”
眾官吏趕緊起身拱手:“送堂尊。”
排衙一散,宋大力便領著何瑾來到了典史廨。身為縣衙裡的四把手,刁德一當然是有獨立辦公室的。
一進去,何瑾便忍不住看著裡面的擺設,嘖嘖稱奇。這裡面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櫃,無不是上佳的好東西。
看得出來,刁德一是精心裝修了這間辦公室的,估摸還想著就在這廨裡坐到老。可誰知,躲過了朝廷六年兩次的考察,都沒被調任。結果,流年不利遇上何瑾這個小陰溝,一下子就翻了船。
何瑾先一屁股坐在了那檀木的官帽椅上,剛翹起二郎腿還未開口,便有小廝端來了一盞溫熱的茶水。
悠悠抿了一口茶後,何瑾才環顧著底下那群胥吏道:“大老爺新任命我署理這典史一職,那我也有樣學樣,先來新任一位攢典。”
說著,他一招手打了個響指:“出現吧,韋哥,讓這夥人好生顫抖一番!”話音落下,早就等了半天的典韋,昂然走入了典史廨。
猛惡的面容、魁偉的身形,以及前世百戰沙場的剽悍勇猛之氣,頓時引得典史廨裡的空氣,似乎都在呼嘯著亂竄。眾胥吏衙役臉色不由齊齊一變,紛紛後退著散開。
唯獨宋大力倒是挺高興,還笑呵呵地對典韋打了個招呼。
攢典這個職位,說白了就是典史的副手,權職自然不小。之前是黑戶的典韋,自然沒資格充任的。
不過入了縣衙就有這個好處,何瑾只寫了一份承保書,便讓戶房將典韋、徐渭兩人的戶口落在了太平縣。
可何瑾這個任命一下來,皂班班頭王德全又一下炸了:“不行,我不同意!李攢典不過因傷臥床,你憑什麽便撤了他的職?而且,攢典就是被這人打傷的,師爺如此行事,分明就是在跟我們三班衙役作對!”
王德全一鼓噪,那些衙役們也找到了主心骨,紛紛開口助威。整個典史廨一下跟菜市場一樣,毫無法度,雜亂無章。
可何瑾和典韋也不阻止,一站一坐地冷眼旁觀,就由著他們吵鬧。
見正主兒不回應,這些人叫嚷一番後, 也覺挺尷尬的。
最後,王德全又作為代表總結陳詞,斜著眼睛一副曉以利害的架勢,勸誡何瑾道:“師爺,你若執意如此,可是會寒了眾兄弟們心的,需好好考慮考慮才是!”
直到這會兒,何瑾才微微坐正了身子。
可下一瞬,他忽然厲聲一喝,直接將案桌上的茶碗抓起向王德全砸去:“誰是你兄弟!我乃大明朝的勳貴子弟,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又算個什麽東西,敢跟我稱兄道弟?”
“你,你!.......”王德全沒想到何瑾如此霸道蠻橫,一時氣得面皮都紫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上一任攢典是你的小舅子,你想替他拔份是不是?”何瑾此時面如寒鐵、語出如劍:“就你們那點齷齪心思,少拿我面前丟人現眼!”
“排衙的時候,那狗屁攢典都敢不來,什麽意思大老爺能不清楚?不就是他之前想兼任典史一職,大老爺沒同意,想落一落大老爺的面子嗎?”
“怎麽,求情的時候能跑主簿、縣丞、縣尊那裡上躥下跳,今日排衙的時候,就因傷動彈不得了?”
被何瑾戳破心思,王德全只是羞惱,絲毫沒有愧色:“哼,那又如何?你是堂堂勳貴之後,我們招惹不起。只是,惹不起我們還躲不起嗎?”
“我倒要看看,沒了兄弟們的扶持,你如何將這三班給撐起來!”說著,王德全大手一揮,對著那些衙役們呼道:“兄弟們,我們走!”
然而,何瑾卻很是怪異促狹地笑了,來了一句道:“誰告訴你們,我來要將這縣衙三班撐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