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晨扯了扯許野的破襖,許野會意,領著楊晨到了他住的地方。
走到門口,左右瞅了眼,楊晨把房門關上,這才重新回來坐下。直接對許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許,我來和你透個底,我準備走了。”
“什麽?你要去哪?不跟著大王了?”
許野大驚,從沒想過這個和自己有著過命交情的兄弟竟然要離開,心裡不由得很是著急。
“去哪還沒想好,但是我覺著是時候離開了。”
楊晨面露愁容的搖了搖頭。
“那你還要走什麽?咱們現在佔住商城,連官兵都拿咱們沒辦法。留下吧老楊,有咱們兩兄弟在,保管讓官兵有來無回。”
楊晨擺了擺手,正色道:
“老許,你最開始加入大王的隊伍是為了啥?還記得嗎?”
“最開始?”許野的表情有些恍惚,面色沉吟了許久,邊思索邊緩緩說道:
“當時我們村裡有個地主,基本所有的地都是他的,我也是給他家打長工。那年大旱,糧食減產。辛辛苦苦一年,種的糧食減產大半。
我當時看著那一把把乾癟的麥穗,心裡真的是難受的很。
而且朝廷每畝地又加征了好幾厘的賦稅,大家交完朝廷的賦稅後糧食就剩了一點。
連自己每天吃的口糧都不夠,哪有多余的糧食給地主交租子。交不上租子,那地主把氣全撒在了我們佃戶身上,生生用鞭子打死了好幾個。
還威脅我們要是交不上租子就不用活了。我想著反正的時候也交不上,與其被他打死,還不如跑到別的地方。”
說到這裡,許野的思路逐漸變得清明,越說越快。
“那時候路上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農民,道路上隔三差五就能見到屍骨。是大王收留了我,給了我吃的,讓我活了下來。
我當時就決定,以後一定要報答大王的恩情。”
楊晨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打斷了明顯陷入回憶裡的許野:
“老許,如果當時你種的糧食夠交租子的,哪怕你交上租子後剩余的糧食一天只能吃一頓,只夠勉強填肚子,你還會跑嗎?”
“跑·····
不跑·····”
許野嘴裡反覆嘟囔著。
“不,如果不是被逼到毫無辦法的話,我不會跑的。從我爺爺的爺爺那時候便是給地主家打長工,如果不是災年的話,我以後的娃也會給他們家打長工。
等我娃再生了娃,也會給他們打長工的。”
楊晨此時的心情有些壓抑。
前世雖然在歷史課本上,一直強調古代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但是關於農民對於土地的熱愛卻隻字未提。
此愛無關風雪,卻絲毫不比情人之間的細語,更易讓人迷離;此愛如同輝月,你伴著我,我伴著你,至死不渝,生死不棄。
百姓要的一點都不多,能活下去就夠了,只要讓他們守著這片黃土地。
在這片祖祖輩輩耕種過的土地上,先人的身影伴著他們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播下的是種子,收獲的是年輪。
遇到災年,節衣縮食,想盡辦法熬過去。遇到豐年,依舊能省則省,想辦法為兒孫置辦下一丁點屬於自己的黃土地。
地裡長得糧食全都屬於自己,不用交租子,不用看人臉色行事。
這就是自古以來的農民,即是盛世中百官口中的順民,又是亂世中大將軍筆下的刁民。
“老許,
如果說當初你是因為能吃上飯這才跟著大王的,許許多多和你一樣的百姓也是因為大王給他們糧食吃,這才跟著大王,但是現在呢?” 楊晨的聲音逐漸升高:
“現在大王每天躲在衙門裡醉生夢死,喝著美酒,享受著搶來的婦女。頭目之間也都各懷心事,勾心鬥角。
那些跟著咱們無家可歸的老人、孩子,他們現在過的是什麽日子?一天一頓飯,睡在草棚裡,每晚凍死的就不知有多少。
老許,莫忘了咱們也是農民出身,那些老人就像是咱們父母,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卻仍然要跟著咱們到處跑。
可大王是怎麽對他們的?在大王的眼裡他們就是廢物,他們唯一存在的價值就在於打仗時把他們趕到前方,讓官兵投鼠忌器。”
許野的面色逐漸面帶茫然,他豈不知飛天虎的作法。但是在他看來,老人和孩子又不能打仗,少吃些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換做是他也會這樣,畢竟就連青壯都吃不飽,能給老人孩子一口吃的就不錯了。
但是楊晨今日的一席話,就像是給他打開了另一扇看世界的窗戶,隱隱約約覺得這種做法確實有些不對。
“老許,跟著飛天虎是沒有未來的,跟著我吧。咱們兩兄弟去闖,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
說這話時,楊晨的眉目中散發著強烈的自信。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許野總感覺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身影,竟憑空高大了許多,腦後似乎好像多了個光圈·····
見許野仍面露猶豫,楊晨窮追猛打地說道:
“老許,那天你我出城作戰,飛天虎命人把吊橋升起的時候,你便不再欠他的了。”
聽到這裡,許野瞳孔猛地一縮,伸出手製止了仍欲再說的楊晨。
“老楊,不用說了,前路保重!”
許野站起身,對著楊晨拱了拱手,眼眶有些紅。
縱使飛天虎有諸多不好,自私,貪婪,自大,好色·····甚至是曾經放棄過他。那不斷升起的吊橋,時常浮現在許野的眼前,揮之不去。
就像是一把尖刀,刺的雙眼鮮血直流。
但是飛天虎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收留了他,給他吃的,還收他做了親兵,走到哪裡都配著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沒人敢再欺負他。
許野不懂什麽是文人氣節,也不明白什麽叫良禽擇木而息。但是要是讓他就這麽離開飛天虎,那他也就不叫許野了。
楊晨知道無法再勸,隻得也站起身。望著那張堅定的臉龐,過了許久幽幽地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拍了拍許野的肩膀,徑直轉身走了。
走的很乾脆。
直到楊晨的身影消失不見,許野這才跌在座位上,張大嘴喘了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