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萬籟皆寂靜無聲。除了城頭上的鮮血仍在昭示著今日是非同一般的一天，其余沒什麽兩樣。

該歇業的已經關了門，該睡覺的已經摟著妻子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黑夜，是個好東西。

州府的衙門裡升起了燭光，大堂裡很是透亮。眾人都坐在椅子上，房間的角落裡多了一張小床，馬文正躺在上面，不時地哼哼著。

只是那聲音中卻透露著絲絲興奮，痛苦中糅雜著幸福。就像四川的火鍋，明明辣的額頭出汗，卻擋不住那家鄉的召喚。

楊晨清了清嗓子，朝著嶽倫說道:“先生今日戰況如何?所得幾何?”

“我軍傷亡二百余人，戰死者八十二人。斬首四百，俘虜官兵兩千余人，家丁六千多人均都是青壯。查抄現銀四十九萬兩，良田數百萬畝，古玩字畫不計其數，糧食十一萬石。”

聽到嶽倫的話，在座的眾人都面露喜色，又是一大筆錢財進帳，還是搶錢來的快一些。

楊晨掃視了一眼，面色不喜反苦，輕聲問了個問題:“十一萬石糧食，眾位覺著多嗎?”瞅見掌盤的表情，眾人心裡都有了底，默不作聲，肯定還有下文。

唯獨馬文聽到十一萬石的數字時，心底樂開了花，有了這麽多的糧食，掌盤還會管自己吃多吃少嗎?想來是不再管了，當即樂呵呵地說道:

“多。”

楊晨知道這廝是什麽貨色，沒有搭理，繼續說道:

“既然存糧這麽多，為何城裡還會有如此多吃不上飯的百姓，既然存糧這麽多，為何還會有典妻賣女的現象?既然存糧這麽多，為何人命輕賤都比不上一個牲口?”

沒等眾人說話，楊晨繼續自言自語道:

“因為這糧食都是富人的，都是那幫有錢人的。

百姓?呵呵，種地的是百姓，吃糧的是地主。百姓吃的是草，擠得是奶;地主喝的是奶，就連那草都是寧肯藏在屋裡眼睜睜地看著它爛掉，也是舍不得分給別人吃的。”

嶽倫微微眯起雙眼，輕輕地思索著這句話的意義，不可謂不重。可以說是一句話概括了中國封建數千年的吃人本質，鞭辟入裡。

“本分如此，自是當然。”嶽倫微微笑了笑，出聲說道。

聽到嶽倫的話，楊晨心裡又是一揪，窮人永遠是處於被剝削的階級，千古如是。他原本以為信陽城裡的情況要好一些，今日進城後發現城裡的情況依然是很嚴重。

無數的流民等待著富人的施粥，吃了一頓餓三天，根根見肋骨。如果你有一口吃的，你就是這裡的王。慘情難以一一描述，場面悲壯得連見慣了地獄的地藏王菩薩都是心顫。

楊晨自是不忍，他忘不了那些蜷縮著身子、除了眼神再無動靜的身影，從他踏入城門的刹那，便一直緊緊地盯著自己，似乎都有了些神采。

自己原本並不想做那救世主，隻想著安安穩穩能在這個亂世中活下去。可是時代的浪潮在推著他不停地往前走著，趕著他走，逼迫著他去扛起一些重擔。

原本是沒有的，但是自他重生到商城時便背負著十幾個人的性命，他要贏。去了水東寨，他已經是數千人的當家人，他不能退。

一步一步，直到今日，手底下的百姓已經有了數十萬。他更不能退，他若是退了，便再也沒有人替他們站出來了。

如今自己還是太過弱小，現在想著這些事情都是空中樓閣，楊晨轉而幽幽一歎:

“明日拿上一萬石糧食，給城裡的百姓都分下去吧。然後大明帶上兩千人馬，把信陽西邊的來路守好，我率領六千人馬駐守信陽和商城中間的羅山，隨時準備著敵人的動靜。留下兩千人馬駐守信陽，這裡的青壯和俘虜，就一起拜托先生了。”

楊晨最後這句話是對著嶽倫說的，那些俘虜短時間內根本沒法發揮作用，甚至還需要人手看守，所以僅僅留下兩千人，人手捉襟見肘，這一切都要看嶽倫的了。

·········

“不對，不對，此子的命格竟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來?就像從未有過這人一般。怪了，世上難不成還真有這無魂無魄之人?”

自打睜開眼，徐湘泉便發現天已經黑了，自己的雙手被反捆在背後，旁邊站著幾個身姿筆挺的士兵，像自己一樣被捆在這的人竟還有不少，竟都是熟人······心裡一緊忙忙低下頭，裝作仍未醒來的樣子。

而且周圍的一草一木竟都如此熟悉······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這信陽州的府衙······不由得長歎一聲，卦象上說的果然沒錯，是個困局無解。

偷偷地瞅了眼左右，沒有發現自己那目不識丁的婦人，心裡有些著急，掐指一算發現沒什麽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這時，燈火透亮的大堂裡傳來一男子的朗朗之聲，痛斥當今的社會制度和風氣，言語中無不流露出對百姓疾苦的同情以及對士紳豪強的痛恨。

徐湘泉有些不屑的從鼻孔中輕輕地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個莽漢，天下大勢如此，順者昌，逆者亡，人豈能與天鬥耶?”

嘴上雖然鄙視著，但是心中產生了些許的好奇心，按耐不住竟想要查看起了此人的命運。

要知華夏自古多能人異士，要不隱匿深山做那世外高人，如彭祖壽八百載，羽化而登仙。要不就輔佐帝王，開創不世霸業，成就萬古美名。

唯獨這徐湘泉特立獨行，師從鬼谷一派，明明學究天人，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才冠古今之大成，就連他師傅都將振興全村的任務交給了他。這廝卻耐不住深山的寂寞，性子又極為懶散不肯真出些本事。

偷了個巧，跟了個富貴的主子，用了短短五年的時間便坐到正四品知州大員，體味了人世間的世態炎涼，明明入世，卻像出世一般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唯獨好財，喜歡酒肉。

原本撈了最後一票後準備棄官而去，卻不曾想命中需有此一劫。

如今聽到屋中那人的言論，自是心生好奇。只見原本被五花大綁的雙手不知怎得從繩子中掙脫出來，嘴裡小聲的嘟囔著只有自己才能聽得懂的晦澀詞語，借著滿院清涼的月光，起了一卦。

只是越看越困惑，發現那人的命格被一片混沌遮擋了個嚴實，絲毫不得見。

自打自己所學大成之日，從不曾遇到過這等情況，好勝心隱隱露出了頭，冒著天機反噬的危險，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雙手不停地變換著形狀。

不一會，三個龜甲的模樣便慢慢成型，徐湘泉也不管那幾個被自己坑了的士紳是不是注意到自己，坐起身將腿盤起。

手指不斷掐著，那三個龜甲的排列也愈加奇妙起來。

原本一片混沌的跡象終於變得清明起來，徐湘泉忍著心頭的不適，欲要探個究竟，近些，又近了些········

“這是！！！”

徐湘泉心頭大駭，“噗”地一口鮮血吐出，身子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