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探子如此說，范家瑞費力地吞了口唾沫，卻發現他似乎喪失了這個功能一般，無論如何嘗試都做不到，最終不由得放棄了這個打算。

站在城牆下，范家瑞隻覺著耳朵旁似乎有大炮在轟，自己的腳底上也傳來一陣晃動，膝蓋有些發軟，身子也跟著左搖右晃起來。大地在動?

王鎮急忙將搖搖欲墜的巡撫范大人扶住，一隻手攙著他的胳膊，另隻手放在他的背後輕輕地拍打著:“范大人，事到如今，我等沒有退路了。”

過了半響，范家瑞這才緩過神，神情有些淒涼，聽到總督的話，雖說是不願相信，卻仍是痛苦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走吧，王大人，上城牆。”

“走。”

二人互相攙扶著，在這個節骨眼上，竟成了難兄難弟。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裡分明看到了死灰一般的存在。

不遠處那是什麽?

先是一丁點的黑色，在城牆上的眾人看來如同指甲蓋一般大小，慢慢擴大，最後竟成了一眼望不見頭大海，只不過顏色是黑褐色。

陣陣撕裂的鼓聲透過天際，傳到城牆之上，又從城牆上飄過，散去城裡的千家萬戶中。從縫隙中溜進屋子，又沿著惠繼河的河水傳入內城，聽聞者盡皆變了臉色。

如同地獄裡的厲鬼索命，一股絕望之情從城牆上彌漫開來。賊人實在是太多了，根本無法抵擋，在絕對的數量面前，實力終究是要讓位的。

“王大人，怎麽辦?”當著下屬的面，范家瑞顧不得失態，臉色甚是恐慌。而被他所寄予厚望的王鎮此時也是無比焦急:

“這·····這·······”支支吾吾半天，最後乾脆一拍腦門:

“找周王。”

說罷兩人急忙去請周王，跑起來是一個比一個快，巴不得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眼不見心不煩。可是有句老話說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待得周王走上城牆，賊人已經距離開封相當近了，站在城牆上，似乎能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些賊人的醜惡嘴臉，就像是最底層的惡鬼跑上凡間。

周王見到這場面，心裡雖說也很害怕，但是畢竟活了大半輩子，左右瞅了眼，發現不論士兵還是守將，哪怕是站在他身後的這兩個河南都司最高的指揮者，眼中都流露著恐懼。

當下一聲大喝:“范大人，傳令下去，將城門全都緊閉，沒我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城。再去各個府上請求援兵，集合百姓，告訴他們，賊人勢大，若是我等守不住這開封城，今日我等都要死在這裡。”

范家瑞猛地點了點頭，也顧不得再拍兩句馬屁，喊了些許人手慌忙去了。

“嘶。”周王猛地吸了口涼氣，在他這個位置看來，賊人的數量實在是難以估計。黑茫茫的身影將整個落日的地平線都填地很是滿當，並且仍有無數身影從地下冒出來。

一股英雄暮年的氣息從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不由得想起曹操的兩句詩:“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壯心早已在生活中消逝的一乾二淨，雖說作為王爺地位尊貴，但是終歸還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這麽多年，竟只出過開封兩次。一次是自己繼承周王的爵位，當時的皇帝還是神宗，還是在萬歷年間。想到這裡，周王竟有些那個不知所蹤的孫兒。

若是真守不住開封，自己是絕不會逃的，雖說孫兒不知去向，但是好歹自己這一支的血脈是能留下了。

一刻多鍾的時間，便有無數的青壯從四面八方往城牆上趕來，手裡拿什麽的都有。巡撫范家瑞仍在不斷地奔嚎著，四處斂羅人手。

城中的眾人似乎都意識到了這次事情的嚴重性，有些大戶人家已經開始收拾細軟，準備跑路。卻在跑到城門的時候，被緊閉著的大門攔住了去路。

有些人仍是看不清形勢，大罵守城的門將，讓他開門。其中有個張員外，家財萬貫，僅僅是身後的大車便有近百輛，佔據了半個街道。

見城門遲遲不開，不由得大怒，告訴守將:自己可是周王府上的常客，小心他的腦袋。

誰知這次卻是打錯了算盤，守城的門將也早就看不慣這幫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家夥，將頭從城牆上探出，大聲說道:

“各位大人，我想你們一定是搞錯了。關閉城門的命令就是周王下的，周王說了，今日要是末將把一隻蒼蠅放出去，都要了末將的腦袋，所以啊，眾位還是省省心吧。”

說完，便將頭又縮了回去，任城下的眾人在那裡謾罵，理也不理。

看這架勢，開封估計守不住了，要死大家都死，沒看人家周王都在西邊的城牆上站著嗎，自己光棍一條，和這麽多有錢有勢的大人在一起，也不虧。

城下想要跑路的眾人這才知道周王這是下了狠心，無奈只能是又重新回到家裡，思前想後只能是派出些家丁上城牆幫忙守城。

如此一來，周王斷了這些人的生路，反而是逼得他們不得不站出來。也有一些全然不顧，緊閉著大門，把家裡的男丁都號召起來。

就像張員外，家裡庭院深深深幾許，橫跨兩個街道，哪怕是周王府和之比起來都有些遜色。家裡的護院家丁加起來一千多人，可是就是不管外面的死活:城破了和我沒關系， 只要不來找自己的麻煩就可以。

只有自己的家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的財寶才值得為之拚命，其他的是什麽。

周王站在城牆上，望著越來越近的流賊和身邊越來越多的青壯，心裡反而逐漸的踏實下來，大聲喊道:“大家聽著，我是周王，殺一個賊人，五兩銀子。”

身邊的士卒和青壯聽到這句話後一個個面露喜色，在銀兩的驅動下，仿佛面前的賊人也不再那麽可怕。有心人自然是將周王的話廣而告之，簡單的一句話，軍心穩定不少。

有個十六七歲，站得地方距離周王只有數個身位的後生，對周王的話自然是聽了個清楚，好像仍然是處在變聲期，嗓子有些喑啞。

壯著膽子喊道:“周王，要是俺殺了好幾個賊人，那錢給俺娘行不行。”周王聽到聲音後，順著看去，只見一個胡須剛剛長出來的小家夥在說話，衣服有些空蕩蕩的，身邊也沒有大人陪著。

周王直把這句話當成了玩笑，威嚴的表情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自是可以，你殺了賊人那銀子給你就好，為何非要給你娘，銀兩給了你，你再給你娘不是更顯得你孝順嗎?。”

“俺會死的。”後生認真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