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傳武撲了過來:“上一首不算,再作一首比試?”。
“是啦是啦,看你高興的。劉先生走了,就由你和我比吧,唉,有人就是打了左臉,還伸右臉”。
崔傳武本不是輸不起的人,只是此次丹會,決定他能否順利繼承家業,關系如此之大,讓他取舍之間,失了分寸。平日裡鄙視得死纏爛打的糾纏手段,不自覺被他使了出來。
朱朝宗朝眾人抱拳拱手道:“昨日是八月十五,我夜裡突然有感,作詞一首,請大家指正”。
“詞名為《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朱朝宗這次沒有走七步再念詩,而是一邊念一邊踱步,從堂上一直走到了堂下,等念到“千裡共嬋娟”,他雙臂抒情地外展,身後的眾人卻沒了聲音。
他急忙轉過身,發現眾人都定定坐在椅子上,沒了聲息。
突然,“蓬”的一聲,嚇了他一大跳,定睛一瞧,卻是崔傳武從椅子溜坐到地上,嘴裡喃喃道:“完了,完了…..”。
鬱合尚嘴裡也在念叨,“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唉,我在京城屢屢不得意,已近花甲之年,還在科舉仕途上奔波,兒子卻在此處出家為僧,不曾娶妻,也無後代,眼見鬱家要絕後,我卻無法勸說與他,真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啊”,想到此處不禁暗自神傷,轉過身掀起衣袖,偷偷擦拭眼角淚水…….。
朱朝宗見了,暗道,不會吧,如此感傷,我這念詞之人還沒哭呢。
見眾人嘴唇蠕動,都在默默揣摩吟嚼,甚是無趣,走到謝如君旁邊,道:“這是我為你作的詞,覺得如何”。
出乎他意料之外,謝如君並沒有十分高興,只是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好詞,謝謝”,又苦笑道:“‘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談何容易”。
朱朝宗一愣,道:“我欲乘風歸去,呵呵,如能乘風破浪,直掛雲帆濟滄海,何事不能為之”。
謝如君搖頭道:“你不知風浪的強大,你我不過是水中蜉蝣,根本無法撼動大樹”。
朱朝宗道:“要相信奇跡,人要是不信奇跡,和鹹魚有什麽分別,你看,我就是個奇跡”。
謝如君噗嗤一笑:“乾脆說相信你好了”,整了整神色,道:“恭喜你,晉級第二輪,奇跡”。
大廳裡眾人慢慢從沉思中回復過來,皆自發出讚美之聲。
“好詞”,“以前聽過的詞都不算什麽了”,“待我記下,從沒見過如此好詞”………….
趙琦殿走過來道:“小夥計…..”。
朱朝宗眼一瞪:“什麽小夥計,大哥也不叫一聲”。
“大哥夥計….夥計大哥……大夥計哥,哎,都不好聽,朝宗大哥,你這首詞能不能送給我”。
“不能”。
“為什麽”。
“我已送給別人了”。
“是謝家姐姐麽”。
“是啊”。
“哦”,趙琦殿失望地道。
謝如君笑道:“趙家妹子不要失望,這詞我轉送與你好了”。
“真的?”趙琦殿喜道。
“不行”,朱朝宗道,“怎麽能轉送”。
“你閉嘴,小氣鬼,沒聽劉先生說嘛,詞一作成,便不屬於你,謝家姐姐送東西給我,你管不著”,趙琦殿嘟著嘴道,“走,我們去哪邊”,朝著朱朝宗吐舌頭。
朱朝宗摸著頭,暗道,蘇軾啊蘇軾,你的詞我總共就記得兩首,下次再送人就沒了,你怎麽不多作幾首呢。是了,多作幾首我也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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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傳武還坐在地上,鬱合尚也不看他,高聲對眾人說道:“下面比試第二輪,由王家、趙家、謝家參加,第二輪比試棋藝”。
謝如君眼睛一亮:“棋藝,是圍棋麽?”。
“正是”。
“如何比法?”。
“你們三家各出一人,與我手談,輸的最多的那個出局,剩下兩人進入第三輪”。
“是分別弈一局麽”。
鬱合尚傲然道:“不,是同時弈,我一個,你們三個,同時下”。
趙琦殿捂嘴道:“鬱先生一對三,能應付的過來麽”。
鬱合尚不屑道:“你可知老夫別號為何,正定”
趙琦殿茫然搖頭:“沒聽過”。
一旁的秦玖情吃驚道:“你是正定先生,翰林院棋待詔鬱正定?”。
“終於有一個聽說過我的了,你是誰”。
秦玖情道:“我是無名小卒,正定先生可能沒聽說過我,但我久仰先生大名,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與先生一戰”。
“哦?希望你不要輸的太多”。
“戰了便知”,秦玖情興奮地道,他本是個不多話的人,自從到了丹會,便沒說幾句話,神情也是不冷不熱,這時要比試圍棋,居然如堅冰融化一般,罕有的露出興奮之情。
趙琦殿關心地問元陸:“元先生,圍棋你擅長麽?”她雖然是跟來長見識開眼界的,但還是挺關心自家比試的。
本來她在家中聽說有如此神秘的聚會,便磨著父親要來參加,不料父親一口回絕,她便去磨老祖宗,磨來磨去也沒成功。本來以為沒指望了,沒想到元陸卻說,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一人就可以搞定,多一人少一人沒關系,所以,她就莫名其妙來了丹會。
元陸在趙家不僅僅是西席先生,而且是家主的首席謀士,神機妙算足智多謀,許多大事都由他主持,家主對他也是信任有加,像上一次丹會,突然比試投壺,而元陸居然就有準備,所帶之人是個千杯不醉的高手,喝了九壺酒,投箭還紋絲不亂,將其他三家一個一個擊敗,奪了丹藥,讓家主大喜過望。
元陸聽得問話,笑道:“我和鬱合尚都是翰林院棋待詔,在京城之時便認識”。
宋代圍棋大盛,與國家統一、社會穩定、重文輕武有莫大關系,也與皇帝酷愛有一定關系,太祖趙匡胤與陳摶弈棋賭華山, 下的就是圍棋。
皇帝喜歡,文人士大夫也緊緊跟進,把圍棋列為文人修為的四藝之一,成了一種風尚,一種雅趣,無論是文人士大夫還是附庸風雅之輩,都爭相效仿,以下棋、觀棋、論棋為樂。
在此風氣下,朝廷仿唐製設置了翰林院棋待詔官職,入職須通過地方推薦和朝廷的考試,能入其中的都是圍棋高手,任職的棋待詔經常聚在一起切磋棋藝,所以大都彼此相互熟識。
“那元先生與鬱先生的棋藝,誰高呢”。
“我不如鬱合尚,他能讓我十子,而且從未輸過”。
“啊”,趙琦殿驚叫道:“那怎麽辦?”
見趙琦殿十分著急,元陸笑道:“莫急,莫急,要晉級,不需贏過鬱合尚,只需贏過其他二人即可,嗯,準確地說,只要贏過一人,不落為輸的最多之人即可”。
“哦,元先生能贏過一人麽?”趙琦殿稍稍有些放心。
“放心,一定能晉級,我早有謀劃”。元陸胸有成竹地微笑。
崔少陵被朱朝宗拋的兩首詞砸暈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得平靜,半晌眼神才活過來,對著朱朝宗問道:“師兄,這一輪你上還是我上?”。
“少陵,你棋藝如何”。
“會下而已,與家中二叔互有輸贏”。
“你二叔什麽水平?”。
“他在當地圍棋棋會中排名中等偏上”。
“才中等偏上?待會還是我上吧”,朱朝宗拍了拍他肩膀,“我在我們當地排名前五”。
“可…….我二叔那個棋會也就十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