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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第77章 海東國主
  “這是什麽?”高其福問道。

  “這是大周朝廷的先代帝王,賜予晉王之物。若非晉王手賜,旁人萬難得到。”金玖恭恭敬敬地回話。

  高其福知道,眼前這位大貂璫,素來仰慕中原文化,對於大周的人物風土,文化藝術,浸潤頗深。

  “說到底,既然是人家的禦賜之物,你我都沒有見到過,只能憑借道聽途說進行鑒定,也很難把準。若是有人處心積慮想要行刺我,瞅準時機,偽造出一個惟妙惟肖的漢白玉腰牌,倒也是不難。沒有晉王的印章嗎?”高其福年過四十,素來十分小心謹慎。

  金玖點點頭:“確實,奴才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特意詢問了咱們放在行館的眼線。核實過了,此人確實是今天才來到海東,直接就面見了晉王。然後此人就又離開行館,特意北去。不知什麽時候,才偷偷通過商人的路子聯系到奴才,要求面見主子。種種跡象看來,他確實是大周人,而且還是晉王的心腹。更何況,大周戰敗,晉王來我國避難,這件事情事先沒人想得到,刺客倉促之間也太不可能仿製。若主上還不放心,不妨身穿內甲,招來侍衛,嚴密排查,確保此人不得攜帶凶器。”

  高其福點點頭,“你辦事,我放心。那就在偏殿見他吧。對了,把柳宿風也叫上,晉王夜遣密使,多半也就是那點事兒了。”

  “嗻。”

  半個時辰之後,經過了嚴密搜身的陳翔,終於見到了此行的目的,海東國主,高其福。

  這是一位年且四十的中年人,保養得宜,身材微微有些發福,正坐在主位上打著哈欠,顯然有些犯困了。右邊侍立著一位宦官,身著紫袍,右貂金鐺,正是之前代為引薦的海東國中常侍,金玖。左邊一人穿著一身武士勁裝,白面短髭,銀鐺左貂,應該是海東國的侍中,執掌禁軍的外戚,柳宿風。

  看來,海東對於自己,哦,不,應該是對於晉王,十分重視。這麽想著,陳翔欠身一禮,說道:

  “外臣陳翔,奉晉王之命,見過海東國主。”

  “明日便是我國主宴請晉王之時,不知晉王為何又要派遣貴使夤夜前來?”金玖問道。

  “自然是有機密大事,要在眾目睽睽的宴請之前,先和國主商議,達成共識。”

  “既然是機密大事,為何沒有晉王的印信和文書說明,而是僅僅憑借一塊腰牌作為信物?”金玖又問道。

  “金大人說笑了,此番來訪,並無任何信物為憑,便是那腰牌,不過是為了證明我的身份,事後也還請金大人交還於我。此番交談,出我之口,入國主之耳,信則行,不信則罷,斷不可留任何痕跡,更不用說是什麽有晉王印章之文書了。甚至於,會面之後我便會留在金大人府中,閉門不出。國主若是不放心,還可以殺我滅口,晉王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那晉王怎麽知道,今天密談的結果。”金玖問道。

  “事情若成,國主自然會在明天的宴會上提及。事情不成,國主不提,晉王也就心領神會。所以,無須特意稟告,徒增風險。”

  “什麽事情,讓晉王這麽小心謹慎?寡人倒是很好奇啊。”高其福慢悠悠地說。

  “晉王聽說,自從我大周興兵以來,海東便在邊關屯兵五千,枕戈待旦。既如此,晉王煩請陛下借此精兵與我大周,北上再伐赫拉山城。”陳翔直視高其福,一字一頓地說道。

  高其福把玩著手中的玉鎮紙,笑了笑,並不作答。

  “恐怕不僅僅是借兵吧。糧草、軍餉、民夫、後勤,這些東西晉王現在拿的出來嗎?”金玖冷笑道。

  “自然是要煩勞貴國先行墊付。”

  “貴使說得好霸氣啊。既然是借用,敢問晉王,拿什麽來還?”

  “鐵甲三千領,絹帛五萬匹,糧食二十萬石。將以晉王的名義,從河北諸郡的府庫之中,調撥到海東。”陳翔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如此大事,晉王何不當面與我王商議,偏偏要讓一介使者,空口而言,還不留下任何憑據。讓我等如何相信。”柳宿風說道。

  陳翔輕歎一聲,說道:“晉王有晉王的難處。”說著,抬頭望向高其福:“敢問國主,您以為您和晉王,誰的權勢更大。”

  高其福想了想,說:“大國之藩王,與小國之君主,各有利弊,本無從相較。”

  “確實,小國之主,雖然能夠調撥的資源有限,但是一國之內,面南為王,快意自主,不受拘束。大國藩王,能夠役使的兵馬錢谷更多,但是卻是一人之下,俯仰由人。晉王於大敗之後,早就想要向貴邦借兵,然而大周畢竟立邦尚淺,更何況天子年少,終歸有些顧忌。統領大軍,雖然名義上是統帥,但是有定興侯輔弼,晉王不過是簽字畫押而已。可若是於大敗之後,將帥戰死之際,還主動謀求借兵異國,力圖再複,作為藩王,顯得有些自作主張了。”

  “外臣孟浪,也就直說了。身為外藩,可以囂張,可以跋扈,可以荒淫,可以平庸,但不能太有主張了。自作主張的藩王今天可以自作主張地為國分憂,明天就可以自作主張地宰割社稷。說到底,藩王的主張未必合君王之意,身為宗室,家國一體,務必順從君王之意,切忌有自己的主張和想法。因此,晉王不想招惹猜忌,唯有請陛下主動提出討伐肅慎的倡議,晉王略作為難之色,讓朝廷放心。”

  “也就是說,晉王不想主動提出借兵的事情,需要我王主動提議出兵,還倒貼兵馬糧草,晉王再裝作一副勉為其難不得已的樣子來同意。讓我王在外人眼中顯得以主凌客,又讓我國實打實地付出軍隊糧草,還得罪了風頭正勁的肅慎諸部,為你周朝火中取栗。可我們現在能拿到手的,只有你輕飄飄的兩句話,連個文書憑據也沒有,是嗎?”柳宿風面色不善,質問道。

  “大人所說,雖然顯得刻薄了些,倒也是事實。”陳翔倒也不辯解,乾脆地承認了。

  “那你憑什麽認為,我們海東要做此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說到底,這也只是晉王的一廂情願而已,並非是大周天子的意思。而且兵凶戰危,你大周的精兵強將都敗了,我海東勇士,又何苦為你等火中取栗。”柳宿風說道。

  “大人若是原先這麽想,倒也沒有錯。”陳翔笑了笑,看向高其福,說道:“只是自從我大周大舉征伐遼東以來,遼東局勢已然大變。原先,我大周天兵水陸並進,威壓遼東,如同猛龍過江,一旦掃平赫拉山城,肅慎諸部將望風而歸。松南八部及貴國縱然暗自提兵警戒,屆時大勢所趨,也無法相抗。現在,大周新敗,已經無力染指遼東,而忽而都挾大勝之威,統禦南北肅慎。為了招撫人心,奠定基業,你覺得,他的下一步是去遠征千裡之外的大周,希冀通過劫掠財物撈取人心,還是來侵擾同文同種,語言相通的貴國,充實土地和人口?”

  “比國力,大周強盛,海東弱小;量遠近,大周遙遠,海東毗鄰;待忽而都全勝而返,休養生息之後,又豈會舍易就難,舍近求遠,饒過貴國呢?當此之時,正是貴國的天賜良機,松陽五部連番苦戰,將士疲憊,松南八部,方服其威,人心未定。以疲憊之師,禦狐疑之眾,雖強,可擊也。若逡巡猶豫,待肅慎將士修整,人心歸附,揮軍向南,兵臨城下之時,我怕國主欲為一布衣猶不可得。天若不與,反受其咎。國主若按兵不動,真的想當忽而都的藩王嗎?晉王與天子乃骨肉之親,猶然顧忌若此,國主當那忽而都的藩王,真的能快意逍遙嗎?”

  “大膽!”金玖厲聲呵斥道。

  “外臣所言,句句肺腑,唯國主圖之。”陳翔對著高其福長揖一禮。

  “說到底,你還是想要我海東出兵,牽製吸引肅慎的主力,給你周朝的東征將士一條生路罷了。於我海東有何實利?且不要說你的空口許諾,從河北調集這些物資來到海東,少說也有一個月的時間。屆時我方若已經和肅慎為敵,便沒有了退路,唯有仰仗你等,主客之間易位。你得給我一些切切實實可以獲得的利益,我才能夠說服國中諸人,出兵伐肅慎。”高其福正色道。

  “國主快人快語,倒也痛快。其實,天下間最大的利益,無非是土地,人口,糧食,財貨而已。隨處皆有,國主何必執著於一定要我大周付出呢?譬如若貴國出兵討伐肅慎,必然經過松南八部的領地。松南八部之丁男多半已經被忽而都征調,前去追殺我大周的將士。如今領地之內,唯有老弱婦孺,牲口資財,如此巨利而無人相守,國主豈有意乎?”

  “松南八部素來與我國交好,往來貿易,互通有無,又豈能隨意背信,乘人之危,掠奪其婦女人口?”金玖倒是忍不住了,忙不迭地質問道。

  “時也,勢也。昔日之友可為明日之敵。松南八部畢竟以肅慎人自居,而非海東人自居。若是不能抓住這個時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我怕他日易地而處,就是松南八部,劫掠海東的婦女人口了。國主若是估計風評,拿倒也好辦。三軍先鋒,燒殺擄掠使人無家可歸的,是大周的復仇之軍。收容婦孺,運回海東安置的,是海東的王者之師。這樣,海東無燒殺劫掠的惡名,而盡得扶危濟困的美名和人口增長的實利。不知國主以為如何?”陳翔侃侃而談,笑談之間便決定了松南八部無數老弱婦孺的命運。

  高其福笑了笑,道:“寡人倒是從未聽說過,晉王還有此等魄力。”不等陳翔解釋,又說道:“好了,今日事且如此,貴使暫且休息,待我等議定之後,自會告知。 ”

  陳翔無奈,緩步退出。留下高其福等三人在偏殿商議。

  “說說你們的想法。”

  柳宿風說:“大周是虎,肅慎是狼。虎雖傷,爪牙猶存。狼雖勝,腹中猶餓。我海東立國於虎狼間,不可貪利,亦不可畏難,爾需要權衡局勢,通盤打算。”

  “那,侍中大人的意思是,聯狼禦虎?”金玖反問道。

  看了看高其福面色不變,柳宿風辯解道:“你想聯狼,狼未必肯與你合作。為遼東大計,必須團結一心,才能夠抗衡中原,但是如何團結一心,誰來團結一心,哪裡是這麽簡單的。”

  高其福歎了口氣:“遼東大計,哪裡來的遼東大計啊。遼東大計是誰?是我,是忽而都?”說著,高其福面向柳宿風。“還是你?”

  柳宿風趕忙跪下,扣頭說道:“姐夫,遼東只有一個王,那就是你。我柳宿風永遠是你手中的利劍,聽從你的指令。”

  高其福拍了拍柳宿風的肩膀:“好了,起來吧,我也沒怪你啊。大周是虎,但是虎踞山林,與我等是能夠和平相處的。哪怕某日大周想要控制遼東,也需要利用海東的影響力,羈縻我等,不過是稱藩納土,定時朝貢而已。可肅慎這頭餓狼,確實是近在咫尺,若其得志,必定要毀我之城,化我之民,讓海東徹底成為肅慎的一部分。”

  “那麽,陛下的意思是?”金玖說。

  “雖然我做了幾十年太平天子,但是至少我還知道,太平,非可坐等而得。”高其福扶起柳宿風,為其整理衣裝。

  “太平,終究是打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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